长风远（上）

我叫黎星，是A城的高中生。

这个年代，大多人家境贫寒，更别提家中上有两位姐姐。

父母是做搬运的，起早贪黑，天天坐着旧卡车扛着木头、水泥到处运载搬卸，只为了撑起家中开销。最后父母终是在学校的催促下勉强了凑齐三个孩子的学费。

虽是经济拮据，但好在姐妹三人也都争气，两位姐姐已在大学读书，我也将要开始高三生活。

蝉鸣开始萧然，荷花走过了它最明艳的时光，树上的有些叶子将不再青翠，渐渐泛黄，离开那似乎本属于它的枝头。闷热的夏天悄然过去，没有了那专属于它的冰凉快意。

是暑假结束了啊。

我在心里默念。

我带着黄豆和米饭，就踏上了返校的路程。

秋风渐起，摩挲着我的发梢，本该乐于秋意的凉爽代替了令人烦闷的暑热。

但当下，我心中并不感到轻快。

我明白，回到学校，便是高三了。

本是十天回家一趟，但大家都在为了高三拼搏，如果不是粮食没吃完，便少了人愿意花时间返家。大家都是乡里来的，日常饮食倒也简单，带的米饭和黄豆一闷，便是一餐。

开学第三天，老师郑重地领进一位男生，介绍道：

老师这是齐长风同学，是个成绩优越的孩子。

我愣了，眼前的他隐隐约约和记忆中那张稚嫩的脸庞重叠。

齐长风笑着点了点头，握着拳举了举，鼓舞大家：

齐长风共同进步！

在同学们的掌声中，他走向了教室后方，最终，停在了我的身边。

齐长风这位同学，我可以坐你身边吗？

我听见那清朗的声音。是他在发问。

黎星啊…？可以。

我下意识同意了。

他似乎更开心了，却又马上收敛，摆好文具听课，教室中再次静默无声。

我有些心不在焉。

他怎么会回来？

不可否认，我心中确是欣喜的。

正有些放空，却感到手背的异常——是他拿笔戳了戳我。

齐长风好好听讲。

他的提醒，如小时般。

仿佛他从未离开。

落日藏于远山，枝叶婆娑轻响。

下了课，他拿过我桌面的笔，再放进小布袋中。我的书也被他拿过，一一收齐。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收拾。

齐长风一起去吃饭吧。

他说。

一路上，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是相错一步的距离。

齐长风在你身后，就可以保护你啦。

小时说的话，他还记得。

黎星齐长风，你怎么会来这所学校？

久别重逢，我既欣喜又好奇。

他脚步一顿，又跟上我的步伐，回道：

齐长风听说这个学校好。

他停顿了几秒，又补上一句，

齐长风还有……想看当初的小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我莞尔，想看看他的模样。

不出意料，他的目光盯着脚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不禁打趣道:

黎星你也是与我同年级的小朋友。

他从前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不易，上学得晚。

齐长风我被爸爸接走了，没来得及告别。

他一句话带过了三年的空白。

我打量着他整齐规范的打扮，稍问道：

黎星没听你提起过你爸爸呀。你过得应该很不错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是道：

齐长风我爸爸是个商人。

他似乎并不开心，我抿了抿唇，也不再追问。

半个月过去，放了两天假期。我和他约好，最后一天一起出去玩。

我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哼着我们儿时熟知的乡间小调。

齐长风真好啊。

他感叹。

是啊，真好啊。我心中如是道。

他回来了，就好像十几年的时光都回来了，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又是一年年至，家家换了新联，挂上红灯笼，贴上自己剪的窗花。为在这有些萧条的小乡村里，增添了不少亮色，一片祥和喜庆。

家人都一起去给村里邻居们串门拜年。毕竟是乡村，并不大。

徐阿姨小星啊，留下来玩会再走吧。

徐阿姨是个淳朴热情的人。家中只有她一个，没有孩子，怪冷清的，每年总会招待几个孩子多聊会天。但两位姐姐都不太喜欢交际，故从来没有留下。

其实，以前向来是齐长风与我一道的。

家人也已习惯，点了点头便回去了。

我回过神，接过徐阿姨手上的扫把，甜甜一笑：

黎星阿姨，您快休息会吧。

她失夫失子，孤独可怜，万事亲力亲为，也独自撑过了这么多个年岁。

我帮她打扫着屋内。

她的屋子其实很干净。

她没有休息，整理着那些旧物件，擦拭了许多遍，又看了很久，走来拿过我手中的扫把，牵着我的手让我坐在草椅上。

她与我隔着一张小木桌，面对面坐着。她笑着，已有些皱纹。

是岁月不曾留情。

她开口便是道谢：

徐阿姨谢谢小星。

她看着我，似是忆起了往昔，

徐阿姨好久没有见到长风了，以前都是你俩陪着我。

徐阿姨哎，怪我 ，大过年的提这做什么。

徐阿姨小星，最近学习怎么样呀……

和徐阿姨唠着家常，她便十分开心。在我离开时，她把一篮粮食递给了我。

徐阿姨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她看我接过篮子，喜笑颜开，祝福着，

徐阿姨走吧，过个好年。

我道了谢，总是怮不过她的。

实这些是她的说辞，粮食这么可贵，又何愁吃不完呢？只不过是看我们家境贫寒，经常挨饿而递来的爱心。

我提着篮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原来屋外已落下豆大的雨滴。我加紧了脚步，隐约看见桥对面有一个男孩子。

这天气潮寒，寒风凛冽，夹杂着愈发密集的雨滴，我忍不住拢了拢衣领。他，是在等什么人吗？

近了、近了。我讶异。

是齐长风。

他快步向我走来，一手把外套撑在我的头上，一手从袖中拿出一团好几层布包着的一个圆球，塞到我手中。他的手很凉。

我皱眉，看着他为我撑起的一小片天地，说不出是责怪还是别的什么：

黎星你傻呀？这么冷的天在这，外套也不穿？

他暴露在风雨中，脸上仍是清浅的笑意，只是催促：

齐长风快拆开看看，别等冷了。

我握紧手中的圆团，乐了:

黎星这是什么呀？

我拨着层层布，拉了拉他的衣袖。

黎星雨下大了，我们一起遮着回家吧。

他的手略伸了高点，也躲了进来，大部分却是遮盖我的。

黎星是茶叶蛋！

原来那个圆球包裹的是它，在这寒天中，只有它还冒着热气。

我倏地抬头看向他:

黎星你……

齐长风别和我见外，吃。

他和我并行走着，衣服不大，两个人总会碰到。

那天的天气很冷，茶叶蛋是热的。他的手冰凉，我的脸颊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