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子棋知道我不喜欢“徐晦”这个名字,所以总是直呼我的姓。我抱怨他这样好像外国人的叫法,心底却默默感激。
第二个叫我“徐如意”的人是张超。我认识他,是考入大学本科以后的事情了。
我大二的那一年,新冠疫情在全国爆发。我们艺术学院全系在校生五百二十人,被围困在学校长达六个月。
管制不太严格的时候,我们就集体在傍晚时分到图书馆前的第一体育场去跳广场舞。
是很洋气的广场舞,音响里播送的常常是华尔兹。踮起脚尖,提起裙边,一跳就是一两个小时,腰不酸腿不疼,手机都不带。
蔡程昱在永不消逝的电波那头跟我念叨晚安,我在这头跟张超穿起晚礼服跳双人舞。跳完就去操场围栏外摆摊的小贩那里买石膏流体熊,你一勺我一勺,泼两只粉紫色的别致小东西。
张超为我拎着裙角,我们静静地坐在操场一角出双入对的柳树下面,等小熊身上的颜料干透。
我们都非常喜欢静听校园围墙垂柳边的虫鸣和鸟叫,张超说,那里面包蕴了他不见天光却葳蕤茂盛的童年。
他知道我有一个学声乐的男朋友,遥在上海作年级第一。高二那年的最后一节音乐课,他因为唱了一首气壮山河的《好汉歌》,受音乐老师指点走上了艺术道路。
我也知道张超有一个伤他很深的前女友,遥在上海学舞蹈表演。初中二年级的一次拉丁舞汇演活动中,她因不满张超“又胖又丑”,严词谢绝班主任叫她与他同组搭伴跳舞的安排,刺激得张超一个月怒减二十二斤秤,成了全校皆知貌比潘安的小白脸,结果却还是舔猫般的爱慕着独一无二的她。
张超长着一张霸总脸,实际却很话痨。我总是嫌弃他吵,心里却又非常赖他。
他在学校里有几个似是而非的男伴,动辄一起泡澡;密室逃脱,在道具棺材上坐着聊到队友通关;约饭时开手机直播,互相投喂芥末三文鱼。
我知道他不是男同,但他对付男人的本领,实在比对付女人要高明得多。
疫情结束,人也升到了大学三年级。学校解封那天,校门口重新开业的小吃一条街灯火通明,一派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红男绿女花枝招展,许多人都喝醉了酒。
我也跟同寝室的小姐妹一起去吃了烧烤,要了五串我最爱吃的生烤嫩脆骨。奶茶多冰少糖,我们几个都爱喝蜜雪冰城的芝士奶盖。
才吃两口,我的眼前就是一黑,原来一个高高大大咬着棒棒糖的男同学已经站在了我们桌前,看势是冲着座位靠边的我来。
他叼着糖果的样子让我想起龚子棋,那孩子也常常做出这样流里流气的举动,实际的为人却很可爱。
“妹子,”那男生向我开口了,“今天天气挺热的呀。”
他说着,一只手就无比自然地落在了我的颈后,且呈现继续向下滑动的趋势。我的全身剧烈地一抖……
那一天我哭着跑回到学校舞蹈教室旁边的网球场,球场的旁边是一条不太宽的林荫道,路旁整齐栽种着白杨。我泪眼昏花,哽咽着拨通张超的微信语音通话。
他被我吓了一跳,随即走出正在聚餐的海底捞四人包座,快速移动到餐车通用安静无人的过道走廊。
“怎么了,怎么了,你慢慢说。”
我蜷缩身体,蹲在最靠路边一棵杨树的脚边。晚风起来了,有一点冷,天色到这时才隐隐透出暗意,烟紫的云霞蒸腾在城市上空,像明媚的多愁善感的青春的梦。
就在这一片一片梦一样明媚的多情善感的天空之下,我们曾经无忧无虑地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