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憎厌他谈及她时那般心知肚明和稳操胜券的姿态,如同我怨恨马佳黏在小香玉腰后的手。
那双手已经长出了驳杂的老年斑,她却还是犹爱把自己嫩藕芽似的手按在他手里,撒娇的要他一直牵住。
他能给她的东西实在太多,金钱、权势、名气、爱情,还有她最梦寐以求的体面安稳。她珠围翠绕,暗香弥漫,食有鱼,出有车,想唱歌的时候,就可以一直唱歌。全上海最大的场子,尽可着她唱。
这里面任何一样,都不是我能给的起她的。至少,不是十年前的小金宝能给小香玉的。
“金宝”这个名字,是王叔为她而给我起的。可我一厢情愿的“金玉良缘”,我其实知道,都是浮龙杳鹤一样的渺茫无望。
赵皖馨从小就有着那么股子懒懒的劲,怠惰,狐媚,水乡人家秀气的麻花辫并不适应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仿佛全然不是个劳碌的命。上不得织机,下不得厨房,书也不肯好好读。一身就剩了皮相好看,所以不顾全家反对,单身只影,来到大上海当歌女。
夜夜笙歌的灯红酒绿里,如鱼得水。养的性子越发刁,后来又有马爷护着,没人触的起。对外人还则多少有个面子,自己人就更见识其厉害。不摔不凿,单就给你一个冷的掉冰碴子的不说话,谁也顶不住她这个。
我跟了小香玉有十二年了,从她二九芳华,一直到徐娘半老,身边伺候的都是我。她保温杯里头放几颗甜枣,我比谁都知道。
知道,所以更难过。难过她情深一往,所念的从来不是我;更难过她“结在深深肠”的“所念人”,犹不是她枕边人。
我跟着她到南京西路的静安寺去烧年香,她两手合十,虔诚恭谨盈盈的拜,我只瞥得她背影的婀娜。她启唇,口脂浓艳生芬芳。
赵皖馨天边人福寿双全,一切平安。
赵皖馨龚欲,我愿你早得佳偶,燕俦莺侣,儿孙满堂。
字字生香,字字低迷。
我知道她这一生,再不会为第二个人唱《送别》。
蔡程昱……
龚子棋马金宝。
龚子棋摩挲着手中那方镂着双喜字的黄铜镀金打火机。
龚子棋我们打个赌。
蔡程昱赌什么?
龚子棋赌她肯陪我一晚。
蔡程昱你疯了!
我竭力克制自己掀了他书桌的冲动。
蔡程昱她是马佳的女人。
龚子棋我知道。
龚欲淡淡的却很桀骜的说。
龚子棋曾经也是我的。
那一刻,我的心是殡云下一片沉沉的墓野,死灰扬尘。
果不其然,是“多情应笑我”。在她的世界,哪怕三个人的故事,也不会有我的份。
可我就是爱她。我从十岁那年就爱她,我这一辈子都爱她。
龚子棋其实花好看,多看看就好了。
龚子棋上海滩有的是漂亮女人。你如果需要,我也不是不能介绍几个给你。
我很斩钉截铁的否了他,当然。
蔡程昱不用。
继而,孩气十足的宣言。
蔡程昱我就是这么迂,对着别人,精神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