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欲的760A雪铁龙牌汽车开在大上海的夜景底下,手里轻轻磕着方向盘。
眼下的仗是越打越紧,不容他还在这里风花雪月。
父上的函件,近一个月内已经来过三封。纸尾母上娟丽的闺阁书体,两次是催他快找结婚对象,否则就乖乖回家听安排相亲。
贾家世伯的女儿,人品不坏的,娶就娶了吧。
反正年少时候欢喜的人,这一辈子是得不到了。
龚欲抬头看路,眼里又分明不是路。对着那霓虹灯影里亦真亦梦似的夜色,喁喁的喃语。
龚子棋我不像你,还有未来。
罢了就哼起荒腔走板的梆曲。他声音本来很低,嘎调抵死上不去,——小学毕业时唱《送别》,唱的是低声部。
及末,哑喊出个吃着力气的尾偈,唱的是五个字:男儿当效国。
龚子棋……
龚欲两把手掣开了那簇新织花的双层窗帘,白纱幔地,像亭亭的舞女的长裙。
赵皖馨你放心,他有分寸。
小香玉这么说,说话时蔡程昱正在隔一间大客厅的餐室里碾茶。
那罐子龙凤团茶快要使唤完了,小香玉不喝剩的,但叫给龚老板留着。
赵皖馨福底给他。
安徽省饮茶讲究大,最后一口得敬给家里的男人喝。
龚欲踱步到小香玉身侧来,皮革鞋置地橐橐,音色称不上柔软。想想还是没有坐。
赵皖馨你们马爷生气了?
龚子棋他能生什么气?
龚欲是一脸的满不在乎,仿佛这次的绣花确不是什么大事。
龚子棋过两天就来了,你到时候哄着点。
赵皖馨嗯。
龚子棋那衣服到了是怎么回事,拿来我看看。
小香玉就亲自踩着猫耳朵拖鞋去楼上,给他取那件浅蓝团饰的祥云小衣。没叫蔡程昱。
衣服到手,却是看也没看,直接的左手袖子右手领,一把子撕开成了两摊的布。
小香玉震撼的听着那裂帛声,看他把那件才上过一次身的新衣裳,隳霍成了两手的零碎,扬的一屋子地上趴住。
蔡程昱滞了滞擀茶的黄玉碾子,耳朵动两动,没有做声息。
龚欲没跟小香玉告别。
只是最后一次来见她,要走的时候,悄悄塞给了蔡程昱一封小信,叫他等过了后天下午三点,再拿与她看。
马爷那天来的时候,蔡程昱待在他的小房间,正用小白纱布擦他的勃朗宁M手枪。
他歪了歪脑袋,决定不出去触霉头,——反正龚欲还在会客厅里坐着。
退一万步讲,马爷可以把自己千刀万剐,却舍不得动小香玉一半点毫毛。
???我要是发了迹,以后也天天让她单独跳脱衣舞。
冷不丁的这句话又自脑海里冒出来。蔡程昱擦好了枪,手指按拍子敲着他的小书桌,无声无息的。
那话是百乐门一个客人说的,话里的“她”无疑是指小香玉。不巧的是教蔡程昱听了个正照面。
他于是开枪打死了他,用的就是这把M1907。
背后有小香玉跟马爷撑腰,蔡程昱在上海这十年,想也知道是横着走惯了。每礼拜到国立男子大学听课,女教员们都得对着他30度微鞠躬。
爪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