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

自问此生为恶，一意孤行。

易知平生不忿，任性乖张。

暴尸荒野，万众唾骂，

命矣。

她的身上，流淌着肮脏的血。

总有一身清绝出尘的皮囊，

也难遮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凉薄与嗜血，

才是真正的她。

玄武二十七年，仙尊替天行道围剿魔域。

而她平静地看着硝烟四起，端坐在白琉璃打造的凉亭里，听着嘈杂渐近的脚步声，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

在一众仙门修士义愤填膺的喊打喊杀中，她的平静像是束手无措的缴械投降，她缓缓起身，朝那位清冷绝世的仙尊摊开手掌，眉眼弯弯。

“要喝杯茶，吃些果子吗，师尊？”

一介高风亮节的仙尊门下，出了个祸世妖邪，多讽刺啊。

“滥杀无辜，欺师灭祖，我门下，未有此等逆徒。”

仙尊的嗓音平平淡淡，可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将剑尖指向她。

她歪歪脑袋，眉头蓦地蹙紧，那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在青松堂苦恼课业的小姑娘，仿佛下一刻就会满眼含笑地抬起头问他，“师尊师尊，你来教教我，可不可以啊？”

仙尊黯然地收了目光，只是看着手里的剑，突然觉得无能为力，他的身后是万众，剑尖是爱徒，二者他必然要舍弃一个。

“那你们是来杀我的？”她那双异常明媚的琉璃清瞳一一扫过那些修士的脸，可他们竟无一人敢直视，最后落在仙尊的身上，“师尊要代他们杀了弟子。”

仙尊的剑尖映着阴沉沉的天，闪着刺骨的寒光，舍宵小而全天下，这样的决定却让他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

何为宵小？

何又为天下？

“魔女，你若伏罪，还可免些皮肉之苦！”

“仙尊，纵使她曾为您的弟子，可您也不能感情用事！”

“仙尊！替天行道吧。”

仙尊握着剑柄的手指倏地收紧，骨节泛白。

不论她是否为宵小妖邪，只要天下人说她是，她便是。

只要天下人要诛她，他便只能做那出鞘的利剑。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师尊，不要做让您后悔的事。”

众人看去，那人却是仙尊的大弟子，他有双灼灼的桃花眼，倒映着戚戚的烽火，显得萧索。

她猛地挥袖，黑紫的魔气扑面而来，却绕过了一身清尘的仙尊，将他身后耀武扬威的乌合之众震出数丈远，她忽地握住仙尊微微震颤的剑尖，另一手中执银亮长剑，三尺青锋映着满城烽火。

“师尊，执掌生杀者的剑，不能犹豫。”

仙尊蓦地收回剑，在她手掌里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再于白衣绽开凛冽的红梅。

她仰起头，一片雪花落在她脸上，无端地让她想起拜师那一天，面前仙尊问她的一句话。

“泷月，犯下诸多罪孽，你......可还有悔过之心？”

面前的师尊失望地质问她，到底是不一样了，是不一样的。

长剑倒转锋芒，落血的霜飘满了十里长亭。

“拜本尊为师，若要后悔，还来得及。”

眉眼间戾气化为哽咽，一滴清泪绽开血色繁花。

“弟子不悔。”

她缓缓阖目，血染红长阶，浸染一地初雪，从此化为云烟，风过即散。

欢呼声中，仙尊的大弟子慢慢走到仙尊身旁，压下喉头的血腥味，一字一顿地问，“师尊可悔？”

仙尊木然地站在原地，仿佛世间一切都已失去声色，唯独那片刺目的鲜红是那般真实。

“收弟子为徒，师尊可悔？”

末了，仙尊只是摇摇头，披着寥落的烽火，踏过无尽的残骸，带着未尽的血，一步一步离开这片喧闹。

玄武二十七年，仙尊围剿魔域替天行道，将魔尊泷氏抹杀，自此四海升平，八荒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