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冬天并不算得很冷。
可惜温浨自小就带着咳嗽的毛病，冬天更甚厉害。宋妈自小就照顾温浨，对这点也是格外小心的，唯恐这娇养的丫头露在外面，染上风寒。
“阿浨啊，你以后可不敢再乱跑了。”
“这万一出点啥事儿呢…”
烧的正旺的火炉旁，宋妈把温浨的小脚揣在怀里轻轻地按揉，一边佯装严厉地数落着她的任性。温浨则一直低着头望着不住上窜的火舌，温驯地听着宋妈讲话。
“宋妈，”
“纸鸢飞向天空，是不是就寓意着可以长长久久啊？”
宋妈被不知从哪突然冒出的话头一噎，看着小丫头澄亮的眼神竟不知如何回答这样天马行空的问题。
窗外的雪不知疲倦地淅淅落下，未被解答的心绪囚困住温浨好多好多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
温浨靠在窗边，举着一本厚厚的诗经。诗韵朗朗上口，却仍觉乏味烦闷。
今日乃初雪。看着外头地面上一层松软玉白的积雪，温浨心头也欢喜得不行。可惜自己身子骨孱弱，只恨不能大胆地在雪地上撒泼一圈。当然若是她真的这么做了，保准被宋妈逮回来说教上个三天三夜不饶不休。
出神之际，隐约听到一道道压低的声音。
“阿浨——，这里这里！”
掀开窗子，马嘉祺蹲在底下扒着窗沿。知道的，是马家二公子来寻玩伴；不知道的，这误会指不定就大了。
马温两家算是世交，父辈之间就来往的比较近。马家世代经商，不可谓不家大业大。温家则提供军火，称得上在一方独占鳌头。因此两家在利益之上也互有牵扯。
马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马嘉诚适逢去国外深造，所以马嘉祺必须得学着打理家业。明日就要随他父亲启程去江东那带一趟，此番正是临行前来温宅做客拜别的。
听说，这趟可能要去好久。此去经年，自己身边怕又要更冷清了。
“阿浨，你想不想去放纸鸢？”
少女瞳孔微微放大，望向马嘉祺时难掩绽开的光彩。只不过一刹那间又暗淡下去，仿若一闪而过。
温浨自然是想的。无奈这对于她来说几乎就是天方夜谭。这飘雪的日子，别说在外头放纸鸢，恐怕是刚出温宅没几步远就被捉个现行。
“……算了吧。”
嘴撅的能挂个油壶。
马嘉祺不知何时就坐上了她的窗沿——这个玩世不恭的动作被演绎得倒真有那梁上君子之风。他听见这个回答挑了挑眉：“死鸭子嘴硬。”
他哪里不懂她那些心思。
“就当陪我偷溜一次罢。”
温浨攒不住的笑意露得狡黠。她可对外面的好玩儿心驰神往好久。
这次就算作马嘉祺拉她去的。
小姑娘精明的模样被收进眼底，他心下暗自好笑。
刚出屋子，就感受到扑面的冷风。温浨吸了吸鼻子，忽觉肩头一沉。马嘉祺正将一件水青色的暖裘披在她身上，温浨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撞见突如其来的温柔认真，温浨还没移开眼就被扣上了毛绒暖和的帽子，一下子视线遮去大半。她只听到马嘉祺无奈又温良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唉小祖宗，”
“如果你回来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宋妈只怕打的不是你一个。”
俩人偷溜出温宅，跑到热闹的大街上。即便凛冬天，但北平城内仍然热闹不减。温浨抬头望着满空如絮飞雪，才突然想起来——腊月十二，放哪里的纸鸢？
南柳巷的草坪上铺尽了一层皑皑白雪，踩在脚下很容易就能露出老黄的草尖来，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马嘉祺不知道从哪里真的弄来一个纸鸢。
是再普通不过的样式，上头满是花哨的纹路，后头还拖着长长的两条似尾巴。但莫名的，温浨觉得这只纸鸢放起来一定极好看。
马嘉祺紧了紧筝线，把线辘塞进温浨手里。嘴里还向她念叨：“这会儿就有风了。我去帮忙托着这木鸟，你拿着线辘在我后头跟着跑就好。”
“放心，我不跑快，就在前头帮你挡风。你小心着自个儿。”
“哦”温浨摆弄着手中的物什，点头轻轻应下。
至于风起时，她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马嘉祺就已经动身了。温浨只知道拿着一个线辘跟在他后头跑，少年的身影逆着风落入她眼里——颀长的身子在一片白间稍显单薄，高高托起纸鸢时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偶尔回头时的的侧脸好看又温润似上好的羊脂玉。
“阿浨，拉线”
她后知后觉地照做，纸鸢终于是渐渐升起来了。晃晃荡荡得飘摇在茫茫碧空中，五彩斑斓的颜色好像被硬生生镶嵌上去的宝石，足以夺去温浨所有目光。
她的眼里眼里是久久未消去的光亮。也不知道艳阳下的纸鸢和眼前的少年，究竟哪一个更灼人。
未到放纸鸢的时节，纸鸢被高空中的冷风追逐撕扯着有气无力。
一阵大风平地刮起，俩人都觉得脸下被风抽刮得刺疼。马嘉祺反应过来堪堪将温浨拉至身后，转身轻轻拥住。温浨突然觉得在冷意席卷而来时，好似被一股暖流包围住。
她当时只想着马嘉祺是不是发烧了。不然怎么身体这样炙热——几乎烫得她脸蛋通红，手脚都不自在起来，
“小 病 秧 子”温浨抬头看到马嘉祺对着她逐字比着无声的口型，嘴角是抑制不住的揶揄笑意。
于是她的脸更烫了。
“诶诶，我的风筝！”
没来得及拉线，风筝线铮断。温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艳丽的风筝被“腰斩”，片刻也不留恋地从她手里溜走，在天空中如同扑进去的一叶孤舟任意飘荡。
温浨只怪这风太霸道。
马嘉祺反应不大，定定地看着那花枝招展的木鸟越来越远直至要淡出视线，回过神看到女孩微戚的眉头，眉目间也流出几分惋惜来。
看着少女垂头时显而易见的落寞，马嘉祺心知温浨大抵是为此伤心了。
“阿浨你知道吗，”
“民间有这么个说法——这纸鸢若是断了啊，是好兆头呢”
马嘉祺语意尚未尽，温浨一抬头便和马他对视上，马嘉祺眼底有些泛滥出来的莫名的情愫，渺茫又深不见底。纵然温浨有一瞬间的兵荒马乱，但是怎么都从那样的眼神中移不开。
“寓意着长长久久。”
她听着少年动听的声音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下，分明是那般溺人的语气却又好似在她心间击起千尺浪。
“长长久久”的字眼实在犯规，绕在她的脑袋里挥之不去，就像是中了魔，教她想去贪恋千年万年。
“马嘉祺，来年春天我们再来放风筝吧。”温浨的声音淡淡的，但字句间满怀憧憬。让人不忍生出拒绝的心思。
“阿浨，我与家父此番去江东经年。相见的机会恐怕就不多了。”
温浨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揪，看来事实还是无可避免。她自认并非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角色，可是此时真真有漫天遍地的感伤将她包围。世间难得两全法。
“但是我允诺你，明年初春我一定赶回来陪你放纸鸢。”
说那话时，少年逆着光站在她面前，清朗的眼神里盛满她的影子。明朗的笑容堪堪夺去世间色泽，竟要与太阳争光彩。
江东距北平几乎近三千里，相见必然遥遥无期。可是他说，会回来陪她放风筝，在来年草长莺飞的时节。
那只纸鸢越飞越远，再也追不到。温浨从此心里却多了只越过江东不回头的木鸟。
天坑患者其实是有自己的一些小心机在里头的，纸鸢断“只缘短”，南柳巷“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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