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做了一个梦，狭小的出租屋内，两只猫咪亲密地贴在一起熟睡，听不见窗外的暴风雨。
我的梦难得有这样幸福完满的场景，还在回味时，电话铃声突兀地把宁静打破。我心烦意乱地接起来，那头却是经理，跟我说罗一舟出了点事正在医院，却不愿意联系任何人，他只得找到了我。
我答应去探望，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去了医院。
一推开门，扑鼻而来一股冰冷的消毒水气息。罗一舟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听到门响的声音才转头，看着我，愣了几秒，硬是没说出话来。
我叹了口气：
何箐我知道我妆前妆后差距大，你也不必表现的这么明显。
罗一舟不是......
他神色缓和下来。
罗一舟只是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小，看上去倒像我妹妹了。
我翻个白眼，没有告诉他，论年龄我确实比他还小。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他本来是风眼最不起眼的人物，近日的营业额却突飞猛进，引流了不少客户，自然遭人嫉恨。于是便找人来对他施了点教训，让他伤到了腿。
对着他我说话一向单刀直入：
何箐九洲知道吗？
罗一舟我骗他说出差，下星期回来。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腿上缠着的厚厚绷带。
罗一舟下星期差不多能好了。
我用刀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他，他接过去，看着奇形怪状的果肉笑得停不下来，我瞪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九洲在这里的样子――他一定会很细心地去掉果皮，还会把果肉削成一块块的，喂到他嘴里。
一周里，我断断续续去医院探望过两三次，还偷偷跑去他们的房子，见过一次九洲，见他神色如常，便放心下来。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自从见过他们两人后，就时不时幻想他们一起时的样子，都有些魔怔了。
直到那一天，我难得回父亲的别墅，在门口看见一双做工精良的男士皮鞋。我一眼认出那属于一个古老的手工品牌，全世界只有一家店可以买到。
我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在那个男人循声转头时，及时地挂上笑：
何箐你回来了，阿武。
他是父母为我精挑细选的未婚夫，但我心里清楚，西装革履下住着的是怎样的阴暗灵魂，婚姻不过是两家人巩固利益关系的工具罢了。我眼瞅着他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咧着嘴对我道：
阿武听说你最近在国内过得很潇洒。
何箐哪有，不及你在英国。
我淡淡地回道，他在我身边转了两圈，忽地低头，凑到我耳边道：
阿武原来你还是喜欢金发......
我神经顿时紧绷，转头看他，暗自揣测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阿武别急，我又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我不在你身边，你觉得无聊也是应当的。
他眯起眼，假模假式地把手搁在我肩上。
阿武既然我回来了，以后还是乖一点吧。
被他触碰的那块肌肤，即使隔着衣服都快烧起来，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踢掉高跟鞋走入屋内，再没有理他。
第二天我们要结婚的消息就被登到报上，我扫了一眼，瞥见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几个字就再也看不下去，班上到一半，翘掉去了风眼。罗一舟已经伤愈继续工作，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恭喜。
我没好气道：
何箐可别了，这对我来说真的比死还晦气。
罗一舟别说丧气话。
他和气地安慰我：
罗一舟至少你们这辈子不用为生计操劳。
何箐倒也是，没什么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我有点故意地讲，看他摇摇头有些不赞同的样子，笑出了声，招呼他陪我喝酒。我们刚喝到一半，阿菲却意外闯进来，见着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拖着我的手往外走。
我有些莫名其妙：
何箐出什么事了？你搞什么？
阿菲我不是让你不要来这里？
她焦急地跺脚。
阿菲阿武什么人你不知道？他就是个变态！你天天来这里喝花酒，外面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不然你以为他怎么提前回国？大小姐，你们都要结婚了，好歹避一下好不好？
我还嘴硬：
何箐他能拿我怎么样？我又不是他的所有物。
阿菲你真是傻透了。
阿菲看着我，视线里浮着一丝怜悯。
阿菲他能把你怎么样？他不对你动手，但能弄死你在乎的人，你知道不知道？
我心下一凛，总觉得她这话别有深意。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果断地把我往外推。
阿菲来不及了，你赶紧走！别被他抓个正着，不然不死也要脱半层皮。
我扒着门框不放：
何箐不行！让他跟我一起走。
阿菲咬咬牙，一副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最终做出了妥协。我们避开人群，从消防通道跑到车库，阿菲挥手催我上车，我忽地想起她刚才那句语焉不详的话，忍不住问道：
何箐什么叫做，弄死我在乎的人？
阿菲深深地看住我的眼睛，一瞬间，我在她眼里看见百种情绪交织而过，她张了张口，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最终在一声淡淡的叹息后，一切只落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阿菲十万磅他没有拿，他是死了，死在伦敦塔桥下。
我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膝盖一丝力气都没有，好像失去了站立的能力。罗一舟推开阿菲，一把揽住了我的手臂。
罗一舟你怎么了？
他的音量比往常大了很多，震得我脑浆都在摇晃。
我拉着阿菲的手，想再多问她几句，她却拧着眉一边看表，一边拼命把我们往车里赶：
阿菲快走！这阵子你们先离开这里避避风头，我会联系你们，等到事情好转了再回来。
罗一舟把我扶到副驾驶座上，自己拿了钥匙开车。我抖着手去摸包里的止痛药，把玻璃瓶子摸出来，盖子却拧不开，拧开了又接不住，一小瓶子的药都撒在了车座上。
他一直担心地叫我名字，我狼狈地抬起手，惊讶地摸到了自己满脸的泪水，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奔涌而出。
何箐你刚才听到了吗？他没有拿那笔钱，也没有离开我，他是被杀掉了......
罗一舟是，他没有离开你，也不要钱。
他面色凝重，握紧方向盘。
罗一舟你们之间的一切都不是假的，戒指不是假的，爱也不是假的。所以你要振作点，我先把你送到市郊，等你平复好了，再想下一步怎么走。
我止住泪水，抬头看他，不住地摇头。
何箐不行，你不能回去，你要跟我一起走。你不了解阿武，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罗一舟我必须回去，你知道的，我不会留他一个人。
他勾起唇角无奈地笑了一下。
罗一舟你放心，我自然找得到方法不被他发现。
我怔怔地摸着我的戒指，那冰冷的温度，如同冬季的泰晤士河水那样刺骨。他是在一个孤零零的夜晚离开的吗？孑然一身，带着爱人对他的失望和误会，一个人静静沉睡在空荡荡的塔桥下，尸骨都没有被好好地安放......
我的心痛到快要裂开，恍惚间，看到身旁的罗一舟脸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罗一舟好像不太对......
何箐怎么了？
他又恢复了脸色。
罗一舟没什么，是我弄错了。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了许久，进入市郊后他下了高速转入小道，我盯着窗外的绿化带出神，直到他的声音响在耳畔：
罗一舟阿箐，帮我看看你那侧的后视镜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我探头去看，身体紧紧地贴住车门，左看右看不出什么异样。正想转头问他，却发现他正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神情，和我隔空凝眸而望。
我头皮发麻，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他处在黑洞边缘，即将被巨大的引力碾碎吞没。
罗一舟阿箐......
他嘴唇动了一下：
罗一舟对不起。
我眼前一黑，整个人在刹那间被一阵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推出车厢，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我在无法预料的惯性中被狠狠地甩了出去，血肉包裹着不强壮的骨头，沉重地砸在绿化带上。
我全身都像是被折断了，但大脑居然还可以运作，剧烈的疼痛让我的肾上腺素开始分泌，我前所未有地感到清醒。
他和车很快消失在我局促的视线里，我躺在绿化带，完全无法动弹。不知过了多久，有熟悉的警铃声响起，身侧有一队人跑过来，一边确认我还活着一边把我抬上担架，我竖着耳朵，听到他们在说前面发生了严重的连环车祸，起因是刹车失灵，已经确认有人员死亡。
天空中飞起了数只白鸽，我仔细辨认，仿佛还听到了竖琴弹奏的圣歌。眼前一片白茫茫，大约是雾霾涌入了视线里。
我劝慰自己道――当然不会是天堂，我明明是活该下地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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