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天再去,我还没来得及叫人,他就主动坐到我身边。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冲他眨眨眼睛。
何箐怎么今天不摆架子了?
他还是不多话,只对我笑了笑。我喝掉半杯酒,舔完嘴唇上残留的酒渍,仰起头亲住他的嘴角。他的眉宇间显出一丝明显的慌乱,最后还是隐忍地闭上了眼睛。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心情好了一点。
何箐上次不是挺刚烈的?怎么这次就妥协了。
他淡淡的看着我:
罗一舟上次您点的酒,抵过我一个月的销售额。
我突然觉得好没意思,放开了手。
何箐所以只要有钱,男朋友也算不了什么,对吗?
我的心又开始淌毒血,用一切冷嘲热讽的语言去攻击他,他等到我噼里啪啦地说完,才不带一丝情绪地回复道:
罗一舟如果没有钱,我就没办法帮他。
何箐哦,那他想要什么?名车名表大别墅...还是花不完的钱?
我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冰冷的金色表带:
何箐只要你把我哄得开心,我就帮你完成他的愿望,好不好?
罗一舟他是个很有天分的摄影师......
他忽略了我的胡言乱语,目光落在我身上,却仿佛透过我看向遥远的别处。
罗一舟他应该继续上学。
我止住了话头,直视他的眼睛想找出一丝破绽,然而只看到一片坦荡。
好荒唐,我居然有点想相信这是真的。
这是我第一次让他聊聊他和他的小男友。他言语间仍然十分谨慎,但话语比往常生动许多。
他说他们是在毕业演出上认识的,他跳中国舞,小学弟坐在第一排眼神亮晶晶地为他鼓掌,末了还偷偷跑来后台找他,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模特。
一来二去,小学弟变男朋友。
真的是好纯好纯的校园恋爱。
我透过薄薄的白色烟雾看着他的脸,想象着两个大学生的样子,带着小呆瓜眼镜的学弟和喜欢穿白色衬衫的学长,初吻应该是在早春的樱花树下,或者是熄灯前无人的宿舍楼道里。不敢在人前牵手,却大着胆子在图书馆书桌下勾他的脚......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赤金色的发柔顺地贴在耳后,眼皮上有层淡淡的粉色眼影,透过粉底也能看出皮肤底子很好。在这欢场里,他的妆简直淡得算是看不出,但还是和他周身笼罩的一层清冷气儿格格不入。
早在见他的第一眼,我就敏锐地嗅到,这个人不属于这样的地方。
可我不是救世主,自己尚且烂在污泥里,又哪有心思去顾别人的死活。
好麻烦,想得多了,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只当做什么也没听到,把这一切暂且抛在脑后。
阿菲看我这些天日日夜夜跑风眼,终于开始好奇,黏着我非要跟来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迷魂汤药。
我于是带着她来找十周,顺便依着她的喜好给她另外找了两个漂亮男孩。她看也没看几眼,只饶有兴趣地挽过十周的手臂,赞他气质好,一阵问东问西。
按她往常性子,在这种地方能玩得比我还疯,我怕她又闹出什么事,忙招呼经理上酒。好在酒过两巡,一切都正常得很,我放下心来,抽空去回了个工作电话。
――结果待我回来,一切都大变样。包厢里一片乱糟糟,空酒瓶酒杯滚了一地,阿菲踢掉高跟鞋,整个人晃晃悠悠地挂在十周身上,话语带着一种不清醒的轻佻:
阿菲听说你不喜欢别人亲你?
我脑中警铃大作,想打个圆场把她拉下来。岂料她喝多了酒力气却大得很,直接把我推到一边,半睁半闭的眼里带着令人不安的狡黠。
阿菲可是怎么办?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勉强别人。
罗一舟我可以陪您喝酒。
不咸不淡的话语响起,明眼人都听得出这分明就是拒绝。阿菲却咯咯地笑起来,放开手臂,勾勾手指示意剩下的几个男孩把远处的酒瓶都划到他面前。
阿菲你把这些酒都喝光,如果还站得起来,我就放过你,再给你翻三倍小费。
她的舌头在口腔里俏皮地滑过,像丛林里的蛇在嘶嘶吐信。
他表情皱也不皱,二话不说地坐下。
我看着他一杯接一满杯地往嘴里倒,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管直通向脆弱的胃部。阿菲犹嫌不够,起哄要他加快速度。他的眼皮很快浮上一层红色,血丝占据了原本淡青色的眼白,眼皮缓慢地眨动。我想阻止的手几次抬起又放下,你买我卖,多么公平的交易活动,我有什么好担忧。
在一片胡思乱想中时光流逝地飞速,满桌的酒已经被他喝到快要结束。阿菲倚在另一个男孩怀里,咬着手指笑得无比开怀。他把最后一个空杯重重地砸在桌上,扶住桌角静止片刻,垂着头挪动脚步,被酒精浸透的神经明显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吃力地握拳踉跄几步,有惊无险地堪堪站住。
罗一舟您答应的小费。
他的话语有些含混,却说得无比坚决。
阿菲你放心,我说话算数,一分也不会少你的。
阿菲站到他面前,抬着眼皮端详着他的神情。我的眼皮突然毫无预兆地跳了起来,还没细想,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又戏谑,又恶毒:
阿菲不过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你主动亲我一下,十倍,我给你十倍小费。
我头痛欲裂,余光瞥见他沉默地直立着宛如一根木头,而阿菲像菟丝子一样缠上他的身体,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外,抠着水斗把一晚上吃进去的食物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从贴身的口袋里翻出止痛药生吞下去,我闭上眼睛狼狈地靠在水斗旁,直到沸腾的脑浆再次平静,才抬手让侍应生把我扶回包厢。里面的烟尘喧嚣已经散得差不多,阿菲正穿上大衣要走,我堵住门,死死拽住她手臂:
何箐你下次别再来了。
她一脸诧异。
阿菲我记得你从来都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何箐不是这个...你不懂......
我试图用残存的一丝清醒向她解释:
何箐他不是...这不一样,总之下次再不要这样,算我拜托你......
她眼神沉下来,什么也没说地点点头,转头吩咐经理照顾好我便走了。经理一边大呼小叫地找人把我扶到沙发上给我倒水,一边谄媚地笑着说代驾已经等在了外面,我打断他的话:
何箐十周呢?我要带他走。
他被扔进我的车后座,我让司机翻遍他的口袋,找到了一张没来得及扔掉的快递单,那上面写着一个对我来说全然陌生的名字――罗一舟。
罗一舟,罗一舟,十周,十周......我在舌尖默念几遍,霎时明白过来,吩咐司机直接开到这个地址。
路程不短,我怕他真的吐到我车上,给他塞了两个靠垫让他坐好。他却安静的很,闭眼靠着椅背,半睡半醒,眉头紧锁。
他离我那样近,我却觉得他身处一团迷雾,怎么伸手也够不到。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旧旧的老居民区旁,夜色正浓,清冷的月光穿过梧桐树的叶片间隙,洒在玻璃上。我推推他的肩膀,他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眉宇间露出痛苦神色,嘴里喃喃着两个字。
我凑过去,依稀听见一个人名。
罗一舟九洲...九洲...我很抱歉...九洲......
酒精迟钝了他的一切官能,他无力清醒,只得随着本能做出反应,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好像就能得到世间最大的安慰。
我别过头去,不愿再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