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睁开眼醒过来,看见病房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和他差不多大,正低着头蜷缩着。许言看不见他的脸。
她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
“你是谁?”
男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把头抬了起来。
许言看到他眼里满是诧异和惊恐。
“你能看见我?”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
“我早就死了。”
“什么?”
男孩紧紧闭着嘴唇,不再说话。
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男孩就消失了。一双手从背后掐住许言的脖子。
他掐的很使劲,许言喘不过气来。
“等等…等等…”
那双手放松了一点。
“想说什么?”
“其实你没必要掐死我…咳…我会替你保密的…”
“我才不管你保不保密。看见我的人都得死。”
“求求你了…我跟你一样大…我还有爸妈…我还不能死…”
没想到那双手掐的更使劲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声音带着些哭腔,“我就是被我爸爸掐死的…”
冰冷的手松开了,许言回头看着男孩止不住的流泪。
“那个男人…”
眼里满是仇恨,却又哭得惹人心疼。许言看不下去。
“我去帮你把爸爸掐死,好吗?”
“不要…”他哭得更凶了。
许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旁边干坐着着急。她最看不得男孩子哭。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终于不哭了。
“你叫什么?”许言试着问。
“许莫。”
“你跟我一个姓。我叫许言。”
“嗯。”
沉默了好一会儿,病房的门把手突然动了。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了个护士。
“许言,你在跟谁说话?”
“没谁…我就自己和自己聊聊天。”
护士懒得多问,关上门走了。许言松了一口气。
“除了我还有别人能看见你吗?”
“没有了。他们看不见也摸不到我。”
“那你还算安全。你多大了?”
“嗯……按活着的时间应该是十二岁。死了之后…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许言十五岁,却跟这男孩差不多高。
“好吧。”
又是一阵沉默。
“你爸爸为什么掐死你?”
“我不想说。”
“…抱歉。”
过了一会儿,许言再回头看,男孩已经走了。
“言言啊,你爸爸又赌博了。这次把钱全输光了,你住院的费用妈妈还欠着医院呢。言啊,要不,咱出来过?在外面和在院里应该一样吧。”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的声音。
“好吧。”怎么可能一样啊,许言心里想。
“嗯,那就让你出院吧。明天我就去接你。”
“嗯。”
挂了电话,许言呼出一口气。她有重度抑郁症,但是家里没钱给她治病。爸爸是酒鬼,妈妈是妓女,沉重的背景负担压得她喘不上气,压得她自卑无比。
想到昨天那个鬼男孩,许言觉得她过得还不如一个鬼。这样想着,越发想死了。看着床头挂着的毛巾,顺手拿起来就往脖子上勒。
“哎!干嘛呢?再这样让你出院了啊?!”
一个胖胖的护士一下开门进来,抢走了许言手里的毛巾。没再多说一句话,关上门就又走了。
许言知道,这里的护士从来不关心她的死活,只关心她们要不要担她的保险。
这样想着,更绝望了。看看周围却也没有可自杀的工具,于是更绝望了。躺在床上看着满是污渍的天花板,心里想着昨天的男孩。
他好奇怪。
“喂,那个就是我爸。”许莫指着玻璃门外的那个男人。
许言震住了。
许莫指着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爸爸。
她回过头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许莫。
“真的?”
“真的啊,我骗你干嘛。”
“可是,他…他是我爸啊。”
他俩对视了一会。许言晕倒了。
许言醒过来,看见爸爸正拿着刀站在她身边。
“爸…?”
许酌似乎吓了一跳。“吃苹果吗?我给你削一个。”
“嗯。”
许言出了一身冷汗。她偷瞄看着爸爸削苹果,心里有七分后怕。
她爸爸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儿子…现在好像还要杀了自己的女儿。
许言真的过不下去了,这破日子啊。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绝望。
要不是她爸爸,她怎么可能过的这么惨?
一下从床上跃起,夺了水果刀就朝老爸的胸口刺去。
直到许酌浑身僵硬,许言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事。一瞬间浑身瘫软,坐倒在地上再站不起来。耳边传来模糊的尖叫声和嘶喊声,许言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拼命扯着自己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想要忘掉这一切,但爸爸那暴凸的双眼就是在她面前挥之不去。警车的鸣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许言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急促的呼吸、沉重的脚步声、闪烁的红光溢满许言的脑海,她的瞳孔一次又一次的剧烈收缩着。
她简直要疯了。
抬头看到窗边有光亮,什么也没想就直接跳了下去。
那是四层啊,许言。
许言背负的太多了。
她快要崩溃了。
醒来已经在牢房里了,一睁眼就是许莫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
“你终于醒了,姐姐…”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不受控制的哭了起来。
许言什么也没说,忍着手臂上的剧痛摸了摸弟弟的头。
“没事的,姐姐还在。”
“姐姐……”他哭得更凶了。
许言仰头看着天花板。这里的天花板比医院的天花板还要污浊。
泪水突然从许言的眼里涌出。她不敢哭出声,她怕弟弟难受。
她也只是个孩子啊。
锈迹斑驳的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一个满脸胡渣的狱警。
“醒醒。做审讯了。”他粗暴的把许言从床上拽起来,扯着她出了牢房。
许言跟在这个狱警后面紧紧跟着。她看了看周围。强烈的阴暗、潮湿、污秽和恐怖把这个监狱的腐坏体现的淋漓尽致。
狱警把她带进了一个还算干净的房间,接着就出去了。他刚出去便又进来了一个瘦得干瘪的年轻男人。
“你好,我是这里的法警。”他说着拿出了一个小证件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们开始吧。”他刻意清了清嗓子,把语调调高了一点。
“你为什么杀你爸爸?”
“我讨厌他。”
“嗯。只有这些?”
“对。”
这法警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了些东西。
“行,那就这样吧。”他转身对着房间里的摄像头说,“送少管所。”
这位法警又清了清嗓子,趾高气扬的走了。
许言坐在硬板床上,发呆似的看着铁栅栏外的天空。一片云、两片云、许多云飘过去了,时间却只过了五分钟。监狱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生锈的、破乱的、阴沉得让人绝望的。许言不明白,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永远——是自己。
不知道妈妈过的怎么样了…不过这和她无关。她的目光又投向了栅栏外的天空,想象着自己的未来。她多希望这都是一场梦——等她醒来,会有和善温柔的妈妈,会有体贴入微的爸爸。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自己能醒来。但睁开眼——却还是那一块满是污渍的天花板。
她眼里的最后一点光,终于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