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姜嬣这幅淡定自若的样子,但其实,她也是会害怕的。
猜到是谁布的局后,姜嬣便一直在寻找出路。而在幕后之人来之前,她做了无数心理建设,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身处异乡,孤立无援,害怕,绝望,将她席卷,彷徨,不知所措,窒息感随之而来。
再次直面雪如歌,巫山神女的亲传弟子,轩辕君烨的王后,不违心地说,姜嬣是怕的。
但是怕,并不能改变她此刻的处境。
雪如歌站在主动的位置上,所以她不会去想勘破人心的能力,不止她自己有,姜嬣也有。所以当雪如歌同她说话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雪如歌对她,有所求。
处心积虑将她引来这个地方,费尽心思将她困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达成所愿吗?
只是雪如歌从来不知道,令姜嬣留下来并愿意听她讲这些事情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一个,她计划之外的人。
“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这样不苟言笑,倒是期待很久了,谁能让你露出温柔的神色。”雪如歌泠泠一笑,“冷傲如雪的轩辕守墓人,这世上确实没人能伤你,但是本宫,却是个例外,不是吗?”
“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雪如歌盯着姜嬣,目光深沉,这种摄人的逼迫,是她从轩辕君烨那里学来的,“为什么这么多年所有人都接近不了你?又为何,你,偏偏会栽在我手里?”
这些年,无论是武功多么高强的杀手,还是毒蛊药石,没有一样能伤得了她,也没人可以近她的身,仿佛无形之中,有什么在保护着她,阻止那些危险靠近她一样。
她就像高台上的祭祀舞乐一样,可远观,可聆听,但就是无法接近。她是一座孤岛,无人可以靠近,只能远远瞻仰。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她都没有过任何的变化。
人生不过须臾百年,呱呱坠地,耄耋入土,时间从来不会偏爱任何人,每个人都免不了容颜老去。
病痛流血,生离死别,不过世间万事万物的常态。
可这些,于姜嬣而言,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她这样的,若非仙神之躯,那便是妖魔之流了。
雪如歌想证实一个猜测,她,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姜嬣也想知道。
尘世这么多年,没有人可以接近她,但,雪如歌除外。她动用灵力,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到她,以至于在大理寺,她才会……以那样狼狈的姿态收场。
许久,姜嬣才阖上眼眸,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而她不是不愿提及,只是想不起来罢了。
雪如歌不理解:“为什么?”有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她也回答不了吗?
听了雪如歌的质问,姜嬣顿了顿,如实补充道: “但如果足够幸运,未来,你会知道的。”我也,会知道的。
“好!既然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了,那么……”雪如歌闭眼沉思许久,复睁眼,看着姜嬣,孤注一掷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想,你给我一个答案!”雪如歌如是道。
这些年她一心致力于修炼,提升修为,从未在容貌上下过什么功夫。
是顾锦汐的存在,是轩辕君烨王宫里越来越多的年轻漂亮女子,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她终于迫切地意识到,她的衰已经超出控制了——这也就意味着,她的时间不多了!
那场不为人知的交易里,九霄元君告诉她,因为当年那场浩劫,她身负诅咒,永远不能晋仙升神。
那么,作为一个普通的修炼者,她的寿元,是很有限的。
所以,她最后接受了九霄元君的提议,并与她合作;所以,她才急切地想要帮助轩辕君烨完成轩辕一族的千年夙愿。
她必须在自己彻底老去、寿元终结之前,改变命运!
但她不知道,这个期限,是多长时间。
就短短三年时间,她的容颜,从之前二十几岁的年华最美好的年轻女子,老作了四十多岁的妇人,尽管王宫里有整个轩辕王国最贵最好的胭脂水粉宫供她修容养颜,有无数灵丹妙药供她修身滋养,但时间的流逝,在她脸上总是显得格外有存在感,尤其是眼角一条接着一条蹦出来的细纹,让她格外焦虑不堪。
从前最不在意装扮的她,现在每日出门前都要花两三个时辰在妆容打扮上,夜里睡前也是日日都不敢断地用最好的保养品滋养着。
今日来见姜嬣之前,她特意画了最美的妆容,生怕被这个容貌有损的丑陋家伙给比了下去,但是,一见姜嬣,雪如歌就知道,她输了。
时间格外偏爱姜嬣,三年时光,姜嬣依旧是那个孤傲孑然的她;而她,却衰老至此!
雪如歌盛装出席,姜嬣自然是看见了的,但她只是惊讶于雪如歌为何如此隆重,并不知晓其中内情,闻言也只道:“我既不是天师,又非道士,问卦算命这种事,找我没有用。”雪如歌问的每一个问题,都不是她所能回答的,尤其是寿元这种关乎天命的事。
“没有用?”雪如歌冷笑,“你不会算命卜卦,那你又为何要阻止我们?”
“你很奇怪。”姜嬣语调轻缓,神情温和,看着雪如歌,如一尊九天之上悲天悯人的神女,“从一开始,你就很奇怪。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找我不止是为了轩辕佑礼,应当还有神剑含光。可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提及含光剑的事情。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雪如歌答非所问:“姜嬣,你这个人啊……很聪明,非常非常聪明,但你这个人啊,有时候很心软,有时候又铁石心肠。”
姜嬣静静晲着这人:“如何?”
雪如歌:“你不是为了陛下才回来的吗?既然你是为了他回来,那你就该知道顺势而为,而不是逆天而行,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姜嬣忽然抬眸问她:“你真的就这般恨我吗?”
雪如歌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厚脸皮,竟让姜嬣能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当然。”
姜嬣忽然说:“现在是早上。”
雪如歌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温和,怒目而视,言辞犀利到刻薄:“不然呢?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我遇见轩辕君烨的那天,是一个夕阳很美的黄昏。”姜嬣闭上眼,像是在回忆什么,“那天,我看见了一个和我梦中,很是相似的背影,所以便驻足了一刻。”
“此后,我便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说起这个,其实并不是她不喜欢轩辕君烨,而是——喜欢这件事,于她而言,本身就是个奢侈。
她本身性子冷,早些年对这人世间的爱恨情愁,并没有太大感觉;而且很多情况下,她感受不到情绪的剧烈波动,她不知冷热,也不惧伤痛。
甚至是现在,除了特定的人和事,她也很难与旁人共情,她能看到他们的悲喜苦乐,也能够给予帮助,但在身体、情绪这方面,她很难做出相应的反应。
如今想来,姜嬣只觉自己这些年过得混沌不堪。
或许,就像那个人在梦里说的,她真是木头做的壳子,与这个世界总是隔着一层面皮,对这尘世的喜怒哀乐,不相通。
所以,无论轩辕君烨对她是恨多一点还是俱占上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曾经他对她说喜欢的时候,她不能真切感觉到这种情感,同样地,过去到现在,他对她积累的所有忌惮、愤恨、怨念……此间种种,她都像是雾里看花一样,感受不大真切。
她想,如果没有姜嬣这个人的存在,轩辕君烨已带着他的王后去了九天,他回到了轩辕神族荣耀开始的地方;而尘世这些年颠沛流离、战火纷飞的日子,将和轩辕王国一起,成为他记忆里最晦涩和不愿想起的日子。
可这个世界,总是有那么多的遗憾与意外。
姜嬣的存在,注定让这一切变得曲折离奇起来。
更何况,在姜嬣看来,轩辕君烨这人,本身没多少专心痴情,甚至……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说着甜言蜜语,心里面却全是筹谋利用。他是一个合格狠辣的帝王,这不可否认。
姜嬣道:“因为那一眼,我与这个尘世,有了瓜葛,留在这里,我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雪如歌奇怪道:“使命?”
“在大理寺的那天晚上,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留在这里,从来都不是因为你在意的那个人。从前是,现在亦是。”姜嬣问她,“你若真有勇气,何不你敢剥开爱恨痴嗔的假面皮,看看底下到底是怎样的?”
雪如歌竭尽全力地维持着她轩辕王后娘娘该有的威仪,但她语气中的咬牙切齿,暴露了她最真实的情绪:“不是我要恨你,而是你的存在,让我,变成了一个笑话。明明我才是那个一直陪着他的人,明明最爱他的人是我,可你让他念念不忘,你分走了他对我的爱,难道我不应该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