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宸熙冷声喝道。
见两人一进面就掐,跟三岁小孩似的一言不合就打得不可开交,宸熙对此头疼不已,长袖一挥,掷出流霰。
神氏龙烨的暗神器流霰,冰寒刺骨,六瓣分掷,三片用来对付魔邪,三片用来挡住风青奕。
宸熙根本无心听这俩打昏头的蠢蛋说,他现在很急。
他边找人,边在脑海里分析她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试图从中找出出她的真实目的,以及她现在会去哪里。
宸熙一掌推开宫门,将化未化的雪和着泥溅了他半身的污泥,他也混不在意。
宫门开的瞬间,北风贴面,灌入领口的时候冷得宸熙不禁战栗。
纵有斗篷大衣,依旧遮不住风雪。
就像前一刻还在眼皮子底下的人,抬眼就看不见踪影了。
宸熙整个人都被藏在宽大的斗篷里,他顺着长地一眼都看不见尽头的宫道跑,越跑越心慌。
茫然四顾的时候,他发现这里的每一面宫墙都好高啊!
对于渺小的凡人而言,高大的宫墙巍峨耸立着,把人圈禁在这一方天地,再难看到其他风景。
这宫里的人啊,他们当中九成的人,有可能一辈子也触及不到最上面的那片瓦,穷极一生也他踏不出一道道宫门,拼尽全力也见不到轩辕王君一面。
他就在想,那么姜嬣呢?
普通人一辈子也见之不到的轩辕王君,她又如何跨越重重障碍去面见他?
站在她的角度想,宸熙忽然有点明白她所说的“自由”了。
这红尘虽姹紫嫣红,但终究束缚种种,能活下来,已是不易;活得好;很难;活得漂亮自尊,难上加难。
倘若她真的只是一介凡人呢?
这样高的墙,她要付出多大努力,才能攀登上去?
这王城的尊卑阶级,偏见嘲讽,她该如何跨越、如何战胜?
******
实际上,姜嬣也懵着呢!
她太着急了,以至于根本没有设防。
谁能想到,会有人在轩辕帝宫的宫墙上设下法阵。
姜嬣一上来,就踩中了提前预设好的陷阱。
雪如歌身着金红色的华服,满头簪饰衬得她宛若神女,只不过她快要维持不住自己一国之母的高贵形象,她走得快极了,脚下生风。
终于,比姜嬣晚将近半个时辰入神庙,可她却追上了,在神庙一处无人的角落截住了姜嬣。
而令雪如歌如临大敌的人,姜嬣,她沿着楼梯正缓步往下走,边走还在欣赏沿途风景——这座神庙,始建于轩辕王国元年,建造和设计之人正是姜嬣。
那时候,她还不是轩辕王国大祭司,而是轩辕君烨身后一个籍籍无名的军师;轩辕君烨也不是如今君临天下、威武霸气的帝王,而是一个家国被毁、兄弟手足背叛相残、妻亡子幼的落魄皇子。
乱世相逢,机缘巧合下她救了这位皇子的独子,继而辅佐他,建功立业,一统天下,创立如今的轩辕王国。
这座神庙巨塔,是她一手设计图纸、夜以继日监造的,也是帝王赐予轩辕王国大祭司荣耀的象征。
时间过得这样快,三年呼啸而过,这就意味着,她曾许诺守王国十年的承诺,也早已被时间终结。
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纵使……在她的记忆里,她不过是眼一睁一闭的功夫,可这却是三年之久。
“姜嬣。”雪如歌唤道。
没想到姜嬣真的停下了步伐,而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旁边的小窗户。
从这里望去,那是轩辕王国的禁地——忘忧山。
那是她的地方,她想要回去。
可是她回不去。
从被带到这里起,姜嬣把轩辕神庙里里外外整个儿搜了一遍,仍旧没有发现可以离开的通道。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累过了,心神上的疲惫,更甚躯壳上的。
“姜嬣,很久不见了,你……怎的这般……”
“狼狈!”雪如歌追上来,在姜嬣面前站定。
姜嬣扭过头,顺着台阶看下去,无声地盯着雪如歌。
被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盯着,任谁都会发悚,雪如歌也不例外,只能咬牙,扯动嘴角,僵硬笑道:“怎么,恼羞成怒了?”
姜嬣一副看傻子的目光盯着她。
她是姜嬣,这里是轩辕神庙。
除了眼前这个女人,在这王国,谁敢如此明目张胆?谁又动得了她?
“啪……”任谁也没料到,雪如歌会突然发难。这一巴掌极快极恨,毫不犹豫地扇在姜嬣脸上。
“娘娘息怒。”这一巴掌,不仅姜嬣猝不及防,连跟着王后的侍女们也是震惊不已。
雪如歌从前也是跟着轩辕君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战士,她武艺高强,她们紧赶慢赶地赶来,匆匆忙忙跪了一地,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肃穆而神圣的神庙里向来不会有什么吵闹声,此刻更是寂静无声。顺着蜿蜒的阶梯看下去,黑压压一片。
谁都知道,姜嬣此人,此前是国之重臣,虽然没有任何实权,但她毕竟……
不知何故,这一巴掌下去,姜嬣顿时便后退好多,碍于台阶,她直接斜撞在栏杆上。
“命越算越薄,运越算越低,雪如歌,何必?何必……”没有任何反抗,姜嬣倚着扶手起身,垂眸说了句。
很好,已经是雪如歌了,连王后娘娘都不愿唤了。
“你找死!”她只一语,便挑起了雪如歌所有的怒火。
只不过,同方才一样,雪如歌再次出手,依旧击中了姜嬣,可……雪如歌总觉得不对劲儿。
“我是该说要感谢你呢,至少你帮我摆脱了两个难缠的家伙;还是该说要揍你一顿呢,毕竟,你我之间的账,该清算的时间到了。”姜嬣皱着眉起身道。
雪如歌却并不打算跟她说以前的事情,她计较的是,现在:“你这个贱人,快告诉本宫,轩辕祐礼在哪儿?你把他怎么样了?”
姜嬣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深觉悲哀:“我记得,前太子殿下薨逝时,你也并没有现在这般激动。”
雪如歌的神情僵硬了一瞬,但也只是瞬间,转头她依旧是那个雍容华贵的王后娘娘:“看来,你是承认劫走三皇子了?”
“承认……又怎样?”姜嬣慢吞吞地,“总好过,他在这人命如草芥的轩辕帝宫里,被他的至亲献祭利用。”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只是……”雪如歌不紧不慢地抚摸着自己涂满鲜红豆蔻的指甲,“本宫倒底不明白,你一个残废,如何从深宫带走尚在襁褓的皇子?”
姜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雪如歌也不恼,淡定道:“你不说,本宫也已经知道了。”
“这些年,你做了很多事,但只有寥寥几件,令本宫大开眼界。十年前抚养轩辕煜睿,那时候,你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可而今你一回来,就雷厉风行地赶走了轩辕君临,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轩辕佑礼。你可知道,你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了陛下的逆鳞上?”
“我来,是为一些人。”姜嬣始终是不紧不慢的语气,让心怀鬼胎的人听着却格外难受,“轩辕君临离开轩辕王国,是他自己的选择;带走轩辕佑礼,是我受人之托。”
雪如歌立刻问道:“受谁所托?难不成是顾锦汐?怪不得陛下震怒,下令要灭了顾氏一族,自作孽不可活。”
“我离开的这三年,有太多的人也离开了。”姜嬣垂眸,似是在哀悼什么,“我回来了,但有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雪如歌:“那又怎样,生死,不过是常态。你这样悲春伤秋,倒不像是昔日纵横祭坛的女祭司了。”
姜嬣:“生命的存与逝,本不该由人来裁决,尤其是……大家的命,攥在一个人手里,不合适。”
雪如歌:“那你觉得,什么是公平公正?什么是正义公道?”
“这几年,轩辕君烨为铲除异己,杀了很多人。他在帝位上久了,已渐渐忘了初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姜嬣很少主动开口挑衅人,如今却是主动出击,而且咄咄逼人,分毫不让,“而我回来,为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讨一个答案。”
“姜嬣,你可知,帝王盛怒之下,动辄得咎,轻则获罪,重则流血千里。顾氏一族,就是前车之鉴。”雪如歌三言两语间,便道出了王权之下,违逆帝心者的下场,“这就是帝王的生杀予夺,唯我独尊。那些人死在帝王霸业道路上的,不过逆臣叛贼而已,你为他们来,真的值当吗?”
姜嬣:“雪如歌,你刚才问我,什么是公平公正,什么是正义公道。”
“我想说,活着算吗?”
“你以为,人没了,便一切都尘封地底烟消云散了。”
“但我认为不是,至少,我在。”
姜嬣看着面前的美艳女子,眸光犀利异常:“有些人,确实是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我在,我在这里。”姜嬣抬眸,看着雪如歌,也看着她身后的神像,一字一顿道,“来替那些永远也回不来的人,讨一个答案,要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