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几十上百户的人家，白日男子耕田、上集，女子织布、浣衣……
他们的生活，又累又枯燥，但他们的心，是自由的。
那里有着，最普通的人间烟火……
只是这些，于他们而言，却是最大的奢望……
凤凝曦无端生出些许痴心妄想来，她闭着眼睛问：“龙墨羽，如果我不是镇守神禁之地的神女，没有所谓神氏凤兮的称号，不是娲神养女，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你……”
“会娶我吗？”龙墨羽，如果你我的十年之约，你没来。
那么至少，我以为的，我失去了你，是：我从来未曾拥有你。
而现在，不是我从未拥有，而是拥有后失去。
龙墨羽，不是我太贪心，如果从未拥有，我至少还有当初的希冀，而拥有后失去，这是我无法面对的伤痛。
如果不得圆满，至少……我想得到你的答案。
一个，可以让我死心的答案。
如果可以后悔，我情愿从未得到。
因为……和好如初，就像破镜重圆那样难。
龙墨羽却没有半分犹豫，他像刚才凤凝曦捧着他脸那般捧着她的脸，虔诚道：“会，我会娶你。”
其实，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已经得到了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爱。
不是众芳寻一的偏爱，而是至终不悔的付心挚爱。
凤凝曦就笑：“好啊……”
她这声“好”，声音拉得很长，直到满月当空。
她叫凤凝曦，这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独属于她个人的，不带任何谋略利益、身份象征的个人称谓。
她在鲜血横流的乱世中诞生，无父无母，却有一心爱之人。
她的心乃是创世神石与娲皇心石所化，她本该心硬如铁石，却天生得一颗玲珑心窍。
心怀众生，向往自由，喜爱平静安宁，却一生颠簸。
为众生，敛去一身荣光傲骨，在最该风光的韶华之年，镇守神界静宫；在最该与爱人倾心相濡以沫的年纪里，持剑守苍生命魂。
没几个人知道她，但天底下，无一不是她的传说……
凤凝曦望着异常圆亮的月，又问：“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那么……在我和另一个人之间，你会选择谁？”
龙墨羽的声音虚无缥缈地传来：“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呢？”
这一次，宸熙没有听到龙墨羽的答案。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
那一天，他选择了别人，抛弃了她。
神氏龙烨选择了救下九霄元君，他抛下了他的新婚之妻。
命运就是这样残酷，身份的禁锢，责任的约束，道德的羁绊……
种种原因，让他不得不放弃挚爱的人，去选择一个他从来都没有幻想过的答案。
看着眼前的一幕又幕，宸熙忽然从梦中醒过来，只觉得心痛万分。
那是……独属于龙墨羽的梦。
在他浑浑噩噩那些年，无数次梦见，无数次折磨他的梦。
他在梦里，无数次后悔，无数次想改变那个结果，可依旧徒劳无功。
什么缘结万古，一生相知，不过是这数十万年的孤寂与守候，换来一夕的美好姻缘罢了……
所以在梦里，无论他们曾经多么要好，最终只能天各一方。
梦里尚且如此残忍，现实更是却不遑多让。
所以，宸熙对姜嬣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姜嬣不解道：“可是神尊这样贸然插手人间之事，以身为盾，分揽代价，这样，不仅累及自身，还会遭天罚的。”
宸熙像是早就知道一样，了然一笑：“神氏龙烨乃六界至尊，谁能罚我，放心吧！”
姜嬣摇摇头：“其实说到底，这都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情，没必要牵扯那么多人。没有谁，必须要追随或者守护谁，总是为了什么而去活，太拼命了，也太累了。”
姜嬣转身，望着无边际的夜空，沉默许久，才道：“我曾得轩辕王国天子一诺。”
宸熙默默注视着她：“什么样的诺言，值得你连性命也不顾，非要在这个时候去见他？”
“神尊在入忘忧宫时就已知道，端沐熙宁，就是命运之轮。”姜嬣垂着眼眸，道，“而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和轩辕君烨，才知道命运之轮的灵神本相究竟在何处、以及如何寻回。”
宸熙神色骤然紧绷起来：“所以，这就是你这些年留在轩辕王国，以及现在不得不去见他的理由吗？”
姜嬣点点头，道：“何况，我和他的赌约里，还赔上了神剑含光这个赌注。待会儿的学宫祭典上，我要夺回含光神剑。”
宸熙眉眼温柔至极，像是含着一汪深不见底却又温暖至极的泉，轻轻地将她拢在里面：“那我同你一起去。”
姜嬣不擅长拒绝别人，叹了口气，道：“既然此战避无可避，今朝纵舍了这身血肉，我也，决不会再退让——望轩辕君上，亦然。”
她说话时的语调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但有说不出的郑重。
是啊！绝处逢生，能在绝境中再次睁眼看看这个世界，能够再回来，弥补自己当时的遗憾，何其有幸……
宸熙：“今夜原本要死很多人的，是你用琴声阻止了他们，并让他们陷入沉睡。”
姜嬣：“我借来的灵力有限，所以琴声传播不过百里，根本无法覆盖整座王城。剩下那些，是神尊出手襄助吧？”
自古众神就高高在上，久居九天世外的他们，已经凌驾于其他种族之上太久了。
人人都以为神明冰冷无情，也不曾想，这世间，真有明神，愿意走下神坛，到这人间真正走一走，看浮华万千，看千般人心，万种颜色。
宸熙：“与你同行，是我之幸。”若非我跟着，今夜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虽然这人声音沉稳，听起来并无不妥，但姜嬣琢磨半天，总觉得这大概不是在夸她，所以默不作声，不做任何回应。
左右好不容易将人抓在身边，宸熙亲自上手，用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簪子，将姜嬣一直披散的长发挽起。
他一边打扮人，一边很是自然地提起：“阿凝觉得，除了轩辕君烨，还有谁能做这轩辕之主？
“若为轩辕君，当行君之职。而为君者，不必苛求如珪如璋的风华，但至少有执掌社稷，兆万黎明的能力。”姜嬣认真道，“至尊之位，向来能者居之。”
宸熙蹙眉：“为什么？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做主？”
姜嬣很乖地任宸熙打扮，没有半分不悦，闻言也只道：“我不喜欢这样，何况……学堂之上，不见罗裙。这个世界总是这样，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偏见与不公。红嫁衣，绣花鞋，织布机，灶前妇。世人对女子所求，无外乎如此。”
宸熙：“所以你亲自上手，在这轩辕王国，首创女官制度，女子学堂。”
姜嬣垂眸，眸底显现出些许厌恶来：“旁人要我这样那样，我听不大顺耳，也不想走他们说的道。神尊若是觉得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可自行离去？”
到底是没忍住，宸熙伸手扯了扯姜嬣脸颊，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泄愤意味：“为什么你总要一个人呢？大家一起，齐心协力不是更好吗？”
姜嬣叹了口气：“齐心协力固然很好，可是……那也得要有命才行啊！你清楚的，他们这些人里，哪一个的身份都不比我这通缉犯要强，若是一直安稳待在忘忧宫也就罢了，你觉得要是轩辕君烨知道他们还活着，而且入了王宫，他会怎么做？”
而我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这万丈红尘里面普通地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
我救不下想救的人，也护不住想护的人。
宸熙当然清楚。
作为一个拥有雄才大略的帝王，轩辕君烨当然不会留下任何隐秘的祸患，他只会斩草除根。
宸熙：“诸法因缘生，诸相见众生。你虽救了他们，但终究，有些事情，无论多久，都需自己面对。”
只是，世事无常，人心叵测。
试问天上仙人，谁敢来此人间？
姜嬣忽而问：“神尊为何不用自己的灵神本相？”
“我的本相？”
想了想，宸熙道：“相，由心生。”
姜嬣点点头：“也是，那些庙里求神拜佛的，真不知他们是真的在祈求平安顺遂，还是祈祷神明满足自己的欲望。”
宸熙：“其实啊，神像原就是人塑的，自然呈现的是人心中明神的模样。他们不在乎自己拜的是谁，只要成他们所想，便是他们所尊奉、有灵的神明。”
姜嬣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所以，轩辕君烨所奉之神，真的是轩辕神庙的青帝伏羲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姜嬣望着宸熙，她第一次期待，这位六界高高在上的至尊灵神，六界第一人，期待他能给她一个答案。
但很显然，对于她的期待，宸熙的回答并不那么令人满意。
宸熙很认真地说：“我不知道。”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