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在了姜嬣身上。
就好像姜嬣下一步的决定,能决定大家甚至是这座城的未来一样。
姜嬣低垂着眼睑,看着清冷,却有种莫名的乖巧。
自在,随心,自由。
曾经,这是姜嬣梦寐以求的生活。
只是,姜嬣看着眼前的魔邪,以及旁边的宸熙。
这俩人,都向她许诺,她会得到什么。
可问题是,真能如愿以偿吗?
她连这里的事情都没有处理完、处理好,又怎会去接受旁人目的不明的橄榄枝?
所以下一瞬,这个众人眼里看似“乖巧”的姑娘,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不怎么舒服的话。
她起身,退了好几步,然后靠在柱子上,道:“你们在这里,硬要逼我做一个选择,可是,我并不需要选项,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你们也一样。”
言下之意:该干嘛干嘛去,别缠着我,我也很忙的好嘛。
就这样,这个戏剧性的,极富冲击力的场面,就这么被姜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破坏了。
她把他们给她出的难题,又留给了他们自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谁又说得准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呢。
这是他们的游戏,她没必要掺合。
而且,她也玩不起。
过去就在那里,如山如海,静待人来。
只是,人心易变。
从最初的崇敬,到后来的漠视,再到现在的不珍惜……
谁又知道,这当中,究竟多了什么,又……遗失了多少……珍贵又可爱的存在?
他们言之凿凿,姜嬣却诚惶诚恐。
她已经做过一次选择了。
她在这个尘世醒来,一无所知的时候,是轩辕君烨点醒了她。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她辅佐他,成就帝王霸业。
如今,虽功成,但却……
她现在是被通缉啊!
所以,她再不敢选了。
不管是谁,他们递出的橄榄枝,她统统不会接受。
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
众人惊愕,宸熙确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太了解她了,她从来不接受旁人的摆布。
更何况,魔邪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魔邪以为,她失去了过往记忆,他以为拿捏了她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以此来利诱她入魔界。
真是太天真了。
目的没有达到,魔邪自然是勃然大怒:“你,当真不知好歹。”
月生引力,海涨潮汐。
无论是当年的光明女战神,还是如今的姜嬣,面对她,他都会不自觉被吸引。
可神魔终究敌对。
在这里的时间,她忘却了神的责任与身份,他也可以假装放下魔界至尊的身份与责任。
可是他也心知肚明。
神氏龙烨的出现,就代表着最后期限已经到来。
心照不宣地转身离去,终有一日在战场上相见。
扔下这句话,魔邪拂袖而去。
姜嬣站在原地,依旧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没想到,你这演技,还挺不赖的。”戏谑的话语,从不远处传来。
姜嬣闻声抬头,然后在对面的阁楼里,看见了风青奕,以及……
他身后的,一大群人。
姜嬣气得脑壳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群人,是诚心不让她省心的吧?
打又打不得,骂……又舍不得。
姜嬣气得扭头瞪着宸熙。
原本气势汹汹地想质问些什么,可在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又诡异地沉默了。
他那样悲伤,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的不是呢?
何况,她当年一去不返,这三年,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怎么过的。
想也知道很难熬,但如今的她,已经没有时间去问了。
姜嬣扭头便想走,却被宸熙拦了去路。
姜嬣颓然地想:原来,从前默契十足的人,分离了一段时间后,真的会变得对立而默。
静默许久,姜嬣才对宸熙低声道:“他们不该来的。”
宸熙:“为什么?这轩辕王城,究竟是什么魔窟狼窝,你来得,他们来不得?”
明知故问。
姜嬣终于明白咬牙切齿是何滋味了:“这里很危险,你明明知道。你不该带他们来的。”
“怎么还蛮不讲理起来呢!”宸熙看了眼风青奕他们被人发现后,一个个蔫了吧唧心虚的模样,毫不留情地告状,“我并没有带他们来,是我走后,他们破了结界跟来的。”
好嘛,原来是这样啊!
姜嬣扭头,瞪着这一群不省心的家伙。
众人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一个个往后缩,谁也不敢搭腔。
缩得最厉害的就是呛姜嬣演技好的风青奕,他直接溜最后边去了。
笑话,没看姜嬣那提刀要砍人的眼神吗?不赶紧跑傻站着等揍呢?
帮手?别想了,她旁边站着那个,她要是揍人,这货不递刀都不能够收场。
姜嬣扭头,还是瞪着宸熙:“你肯定知道他们跟来了,还由着他们。”
“我确实知道。”宸熙理不直气也壮地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道,“可是,阿凝,你看。你希望他们平安,希望所有人都平安,但是你自己呢?”
姜嬣有点慌:“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曾经,你护他们周全,现如今,他们也希望你可以平安脱身。”宸熙走至她身边,道,“来王城,这是他们的选择,我尊重他们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旁人,旁人可以影响,可以干预,但终究,个人有个人的命,路也只能自己选自己走。
姜嬣闭了闭眼:“可他们都只是孩子,王城的血雨腥风,不适合他们。”
“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小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宸熙对姜嬣道,“你总是觉得他们还是当年那群被你护在身后、需要保护的小孩子,可是三年过去了,他们早就长大了。我想,他们来这里,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姜嬣苦笑。
是啊!
三年已过,所有一切,都不一样了。
而只有她,不知不觉地睡了三年,从睁眼到现在,她还是会犯错,还是反应不过来。
她总是在自以为是。
姜嬣想了想,道:“城里城外,宫里宫外,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有着不一样的规则。”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是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音量,她说:“在宫里啊!人命,是数着身份地位和财富、能力衡量的。前一刻一人之下,身份万般贵重;后一秒如鸟羽,借风上青天,无风坠尘埃。”
宸熙叹道:“是啊!如果可以,这件事我来做。只可惜……”
姜嬣:“可惜什么?”
宸熙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可惜神氏龙烨六界至尊,这几十万年,他会的东西很多很多,不会的事情几近没有。
但是,现在想来,他不会的事情,真的还有很多。
就比如,他不会祭祀法坛之术;今日之事,他不可替。
还比如,他做不到坦然面对她。
人人都觉得,神无不可为,神无不能为。
可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做不到的事一大堆。
无能为力之哀,谁都会有;觉得不会有的人,大概只是没遇上吧!
其实啊很多时候,不是无能为力。
而是抉择。
如果他们每一个人,都选择了待在那个被江宸熙重铸的桃花源里,宸熙不会有一丁点怪罪他们,但心底里,反而是难过的。
到底舍得这个词,比正义、无私更难。
趋吉避凶,怕痛爱甜,这几乎是每一个人的下意识。
但若有人,明知会痛,明知会吃苦,明知道……
这件事情已经有人去做,明知道可能自己去做最后反而吃力不讨好,却还是愿意去追随最开始的那个人。
那样的人,少之又少。
这样的人,也是值得敬佩的。
因为,他们做这件事情的初衷,是纯粹的。
他们只是纯粹地,想要守护一些东西。
宸熙抬手,也用这王城的风雪,造了把剑,他把剑递给姜嬣:“这把剑,就叫无忧吧!愿你得此剑,斩不平,行正义,得平安。”
姜嬣看着他递出的剑,却没有动。
宸熙知她心有顾虑,便道:“红尘修心,我只愿你,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万般深情,千种愧疚,尽在不言中。
“这是……江宸熙的保护。”
姜嬣想,这轩辕王国十年时光,她有三年都在不省人事地睡着,错过许多人和事,也有许多事未做。
但似乎,时间格外偏爱她。
她醒来后的世界,虽然仓皇凌乱,但她似乎……并未迟到。
被时间抛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甚过命运。
所幸,一切还来得及。
更让她欣慰的是,她收货了。
她花了七年时间,去种树,今朝得见绿树成荫。
在不总是如意的世界里跌跌撞撞这么多年,在那颗命运馈赠果实陪伴的这些年里,她终于收获了。
虽然历时漫长,过程艰辛残酷,但今夜他们的出现,和十年前清晨出现的银龙少年江宸熙一样,于她而言,是莫大的欣慰,亦是深入灵魂的救赎。
在这个大街小巷贴满她通缉令的王城,她被善意与温暖簇拥。
那个曾经是旁人救赎的姜嬣,今夜也被人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