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了自己好多遍，但……没有一次得到答案。
而那个人，他所敬爱、奉若神明的人，也不会再给他答疑解惑了。
沧海桑田，当年的小凤凰变成了如今的妖界帝君，而那个人，却早已不记得他是谁了。
不，确切来说，她不记得任何人，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风青奕曾经设想过很多种那个人现在的样子，但从没想过，他们会这样重逢。
只一眼，风青奕便觉得，不可能。
因为他眼前的这个人，和从前那个人，天差地别。
明媚肆意的神氏凤兮与脆弱不堪的忘忧宫主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
眼前是眼前人，眼前也是岁月。
他明明找到心心念念的神明了，可身在茫茫人间的剧烈孤独他却避不开。
他在怀疑，他也和百结一样，满腹疑惑。
一时之间，恐惧与不安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
以至于让他忘记了，现在的王城，可是危机重重。
危机来临的一瞬间，是那个他刚刚还在怀疑和不确定的人，挡在了他面前。
就在刚刚那一瞬，风青奕终于意识到，他为什么接受不了出现在他眼前的姜嬣了——因为那个曾经救他、教他、护着他的人，在他心里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接受不了她现在的处境！
在他眼里，那个从来都是满眼韶华、笑意斐然的人，她有散漫不羁的一面，有清冷霸道的一面，也有温柔良善的一面，那样的她，才是他心中的样子！
可惜，她不在了，也没看到他长大后顶天立地的模样。
纵使再见，他风青奕于姜嬣而言，只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风青奕想说什么，她却已然走远了，然后，风青奕眼睁睁看着她去保护那些未来得及全部撤离的人。
原来她是这样的，为什么刚才我没有注意到？风青奕问自己。
想了又想，风青奕得到了答案——不管是刚才还是这些年，他找的，始终都是过去的那个人。
他却忘了，人是会变的，神也不例外。也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己都变得面目全非了，何况她呢？
当年，她就那样毫不留恋地走了……可是……风青奕的妖界……只有她！
若非当年那场波折，若非光明圣女灵玉横空出世，这位光明女战神亲自教导过的少年，神界战神墨染后她收的第二位弟子，风青奕也许将执掌妖界。
可惜，没有如果。
至凤凝曦身死，娲神殿召回灵玉，妖界一盘散沙时，带着曾经妖界女帝亲赐战镰的风青奕，回来了，历经磨难坎坷，他终于成为了妖界帝君。
自此，妖界再与娲神殿，毫无干系。
因为妖界帝君风青奕，妖界与娲神殿对立。
当他带着失踪已久的招妖幡回归时，妖界群妖，跪地臣服，妖塔长老们，热泪盈眶。
因为那是你曾经战斗和守护过的地方，因为那里是我的家，因为妖界有一群信任你的妖。
所以，我愿为你守住最后的荣光，倾尽一切，把它带回六界，让世人都瞧瞧，即使风曦不在了，妖界也不会倒下。
即使娲神殿分崩离析。
即使我做的种种，你都看不见。
即使，再也不能和您，相逢于妖塔。
我还是愿意坚守在这里。
因为我相信，你会回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他是不死神鸟，因为一场机缘，男女相皆有。
风青奕这些年，虽是尽人皆知的“妖界帝君”，但他在妖界，从来都是女相出现在人前的。
因为，那时候，那个人，挽救了他生命，她给了他女相，也赠了他妖界！
他愿意愿意一生都化作女相，只为妖界还有女帝！以女相来守护她曾经守护的东西，只为妖界……还有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是我，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早点找到你，才会让你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风青奕用双手捂住脸，自责至极，难受至极。
五指的间隙，风青奕看着姜嬣一步步走向那些人，帮助他们，安慰他们。
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稍大一点的风就能将她刮上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勇敢地直面妖魔鬼怪时，还保护了其他人。
明明是一个时时刻刻把自己武装起来防备着所有人的一个人，却在危险的面前放下所有的防备，去温柔地保护别人。也不怕这人是刻意示弱，引入同情。
忽然，姜嬣摔倒在地。
她是被一个锦衣少年推倒的，那少年，身后还站着他未至而立的父亲。
风青奕刚抬步，就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姜嬣在道歉。她在向那对父子，道歉。
曾经骄傲的灵魂被打入地狱，真会变得卑微佝偻，面目全非吗？
风青奕又一次怀疑。
这个凡尘，能把一切都磋磨地消失殆尽的红尘俗世，在这里，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天至尊神女，没有高强的法术灵力。她叫姜嬣，一个普普通通的凡女，她是轩辕王国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大祭司阁下。
眼前的姜嬣，效命于轩辕王国，而在多年以前，她可能是妖界的主人，娲神殿的小公主。
看着眼前发生的种种，风青奕终于明白:那个顶天立地、光风霁月的少女宗师、九天神女，早就不在了。护着她的人都一一离去了，她护着的人都反目成仇……
可再见，即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她和还是当初那个光风霁月的人，还是有着相似至极的灵魂——即使身处地狱，深陷囹圄，她依旧是夜空中的星星，守在暗夜里，送迷行的人到黎明破晓处……
风青奕承认，乍一看的时候，他很不喜欢姜嬣，甚至可以说是看不起，厌恶。
姜嬣这人，一看看过去，她冷漠，寡言，没什么强大能力不说，死气沉沉的。在妖帝眼里，姜嬣是个除了有点儿“小聪明”会一丁点儿祭祀之术的王国祭司外，一无是处。为什么会这样？
是他太挑剔了么？
不，不是，是凤凝曦，那个人，她太过完美了，完美到在风青奕心里神化的地步了！
可是啊，不管过去多少年，风青奕眼中的那个人都和初见时没什么区别。颠沛流离的岁月和险死还生的磨难，都没有夺去她足以面对任何情况的，压倒一切的慎密。
就像从前那样，这个人个高高在上，却又隐藏在重重迷雾后，明明要隐藏自己，却还是再次出手帮助了他。
风青奕看着姜嬣，抽出了妖界的长剑，那一刹那，天地都为之失色。
无剑与执剑的区别，真的那样大吗？手执神剑含光的姜嬣，真的还是原来那个她吗？
风青奕不知道，姜嬣自己也不知道。
别人勇长剑，来使剑法，抗外敌，而姜嬣，用长剑，当刀子。
剑尖扫过左腕，鲜血地落在地，这是祭祀之术。
风青奕自然知道，他眼下盯着点这个人，没有半点灵力，只能祭以鲜血！
可就在刚才，他突然明白，他有他的战场，而姜嬣的战场就是祭坛。她不是不解释，她不是对权贵父子卑躬屈膝，而是在争取时间。
她要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结束这里发生的一切。
风青奕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疲惫地阖上眼，这时候才真正觉得——一切都过去了。
她回来了。
算救赎吗？风青奕想了想，觉得也谈不上。
这么多年起起落落，风青奕逐渐开始明白那个人所谓的守护。
她不是一个人扛，只是那时候他的还太年轻，担不起妖界，担不起六界至尊徒弟的责任。
所以，那时候，没有时间教他一步步脚踏实地成长的她，她选择了最直接最有效也……最伤人的方法。
从前，他一直偏激地以为，那个人，太过执拗，才会那样自私地不告诉他，现在他才真正明白。
她生扛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平安长大，有独自面对一切的能力和勇气。
有人偷天改命，有人机关算计。可无论是作为天之骄子的娲神养女，还是平凡无奇的姜嬣，她都是那样。
她习惯了黑夜无星，习惯了辛勤劳作，既能忍受自己面对强敌困难时的力不从心，也学会了接受自己在骨感现实前的无能为力。
那些一个人的漫长时光里，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放下骄傲，学会了泯然众人。
比起别人曾自暴自弃，甚至怨天尤人，她只会坦然接受，然后另寻出路。
断壁残垣出，触目皆是疮痍，这个看似瘦弱不堪的人，挡在所有人面前，冷静而可靠。
看着风青奕闭上了眼，姜嬣简直要气死。
早些时候，百结和轩辕瑾告诉她，说入了王城的那位妖界帝君，会来。
她那样信誓旦旦地强调，姜嬣便自以为，这人，是来帮忙的。
可是，眼前这货是怎么回事儿？
这人不但不担忧，反而闭上眼睛，一副置身事外等好戏的姿态。
也是此刻，姜嬣才忽而惊觉——他是妖界帝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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