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嬣,傲骨铮铮的轩辕大祭司,在霜雪寒天里,残忍地给自己下了一张判决书。
“我终于……”她说不出来。
可是,从今以后,她再不会自作多情,再无软肋,再无心软。
过去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似有若无的暧昧,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在旁人面前的许诺,全部都粉碎,和这地上他离开时的脚印一样,被雪藏,埋葬,冰封至心底最深处,再无人可知。
虽非极寒的腊月,但忘忧山这个地方,大雪纷飞从来都是常态,凛风吹得檐角的银铃叮铃铃地剧烈晃个不停,姜嬣手中的花儿,早已成了冰雕,碎在地上,她捡起地上掉落的酒壶,平静地凝视着前方,眸底黯然而黑暗。
彼时,纷纷然的冰雪,下得正浓,不过倏尔,浅浅的霜雪便已然覆盖住了明媚骄傲的鲜红。
再然后,那个一身红衣的鲜活明媚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杀伐冷冽的轩辕大祭司。腰间悬长剑,右手抚玉箫。
最后,慕容暄妍临走前,把四海浮生镜留给了她。
姜嬣没问,默默收下了。
就和江宸熙把仙神界陨落的众仙神的灵魂碎片交于她一样,她只是收下,然后不再追问一些现在的她,不该知道的事情。
不是不问,而是姜嬣知道,时候未到。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等解决了轩辕这边的事情,她便会离开,她要寻找自己的过去。
她身上的秘密,她会自己找到答案。
“长夜漫漫,就让我,给你们一个容身之处吧!就把这个地方,留给你们好不好?”
玉箫在姜嬣手中发生了不同的变化,随着姜嬣的抚摸,箫身通体呈莹莹玉色,溢散出点点凝白的霜雪,就算炉火鼎盛也难融溶消解。
箫声清幽空灵,引得山林间鸟雀振翅,溪水破冰潺鸣,波光似随箫音辗转。时间的流动渐缓,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
姜嬣抬手,寧冰月箫奏响绝命乐章《葬》。
姜嬣自己,总归只不过是一个凡尘孤女,身负三件圣器,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完好无损地把他们带着,只能将四海浮生镜和含光剑,封印在江宸熙给她的寧冰月箫里,连同那些灵魂碎片一起。
姜嬣看着玉箫,苦笑。
总有一天,你们会重见天日。
等我,重拾记忆的那一天,等我,真正苏醒。
她曾是圣洁贞烈傲骨铮铮的光明战神,她那般决绝骄傲的人,怎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就一蹶不振呢?
她只是……冰封自己了啊!
越是坚强、越是苦苦支撑的人,一旦卸下了保护自己的那层盔甲,往往越是脆弱易碎、越是不堪一击;姜嬣尝试过卸下盔甲的滋味,她痛不欲生。
所以,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轻易卸下防备,不会再轻信任何人……
只有忘我,才能忘情,只有忘我,才能战无不胜,也只有忘我,才能忘了那个人忘了伤忘了痛,只有杀伐,才能让她有些许的喘息机会……
姜嬣平生所爱,不过一花一酒,一个人。如今,人走了,花落了,就只有酒,陪伴她走在这无尽长夜。
对于姜嬣来说,江宸熙是她做过最好的梦,如今,梦醒了。就不该再留恋了……
在漫天的风雪寒霜之下,人人都在寻找心中的那盏长明灯。只是姜嬣的那盏,早早便漏风了,风稍稍一吹,就灭了。
******
第三十一节:风起王畿-轩辕大祭司
也曾年少有为,如今心想事成;也曾年少痴梦一场,如今天各一方。
——轩辕君烨
最是年少无瑕,最是少年可欺。
——姜嬣
******
清晨的王都,空气格外清新,加上初春的早上,有点儿雾蒙蒙的,像是披上了一层神女的面纱,朦胧中带着点儿青草的鲜,让人觉得心痒,想要探寻这神秘面纱下的真实……
初升的晨光,耀眼而明媚,姜嬣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其实也不过七八日的光景。
回来这些日子,她什么都没做,这些属于她的空闲时间,和以前一样土的毫无新意,不是发呆就是打盹儿。,这些天更是一直浑浑噩噩地睡着。
就算偶尔醒了,也总是走神儿,她经常靠着一个地方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像个空洞麻木的傀儡,对时间的流逝像是毫无感觉。
终于,她这样颓废连轩辕王国的主人也看不下去了,他又派了人找她。
可惜,狗屎运不是天天有,轩辕君烨派的人找了很多次,都没有碰见她。最后,无奈去了趟祭司阁。
把姜嬣呼下山的,是南宫木晴。
王畿安宁,轩辕王国最繁华的都城,姜嬣曾以为这里会是她寻找的家;但实际上,她无数次站在轩辕王国最高的神庙巨塔塔顶,星空夜幕仿佛触手可及,俯瞰城里万家灯火通明。
但她,没有获得她所以为的归属感,这里,给姜嬣的,从来都是悲怆与迷惘,以及永久携裹着的不真实感……
作为王国权利政治的中心,王畿的风云变幻可从未止歇。身在迷局中央,所有人都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走,偶尔也会迷失自己的方向,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甚至就连评判的标准也分不清了……
所以,姜嬣宁愿远离这里,深居雪山之巅,那儿的寒冷与风霜,让人清醒。
天还不曾大亮,姜嬣便已来了王宫外。本以为这个时辰无人守卫,却不想被拦在宫门口。
“来者何人?因何入宫?”守宫门的侍卫是刚刚换班来的,还迷糊着。一上岗就看见这人要进宫,不知怎么回事,外面的防御阵竟是没防住她。
姜嬣从没入过宫,不知是怎么个流程,思索半天才道:“祭司阁,姜嬣,有事进宫面见陛下。”
今日是休沐日,除了他们这些守宫门的换班值守以外,朝中上下没人入宫吧?还是这个时间点儿?
侍卫才调入此处不久,很多事情还不清楚,便公事公办道:“有入宫名帖吗?”
姜嬣摇摇头。
没有名帖……
迟疑片刻,侍卫到底是拿不定注意。
才想赶人走,脑袋里灵光一现,他做不了这个主,但有人可以啊!
“请稍等,属下前去通报。”御林卫直属陛下统配,为天子守整个王畿,掌管整个御林卫乃侍卫长骆凡。
骆凡此人,是跟随陛下征战多年的老将领,比起丞相等高官,虽没多位高权重,但深受陛下器重。
他资历浅,人微言轻,随意开宫门恐酿成大错。幸而今日侍卫长亲自巡视宫门,他去请教顶头上司骆凡总不会出错。
那侍卫将事情和姜嬣的话,原封不动地禀报给老大,骆凡没听完,就转头往宫门口冲。
那侍卫追着他,有些迟疑地问:“听说那位大祭司阁下……她是不受任何禁制阻拦的。”
侍卫长大骂:“蠢货,王宫内外所有禁制皆是由大祭司一手所设,包括整个王宫都是她监造的,拦谁都不会拦她。赶紧干活,别磨磨唧唧的,出了差错小心掉脑袋……”
“那您……”您不是来巡视的吗?
侍卫长:“我去看看。”
******
“这位姑娘不知是哪家千金小姐,竟如此大的薄面,劳烦侍卫长大人亲自护送入宫!”
姜嬣想了下,自己孑然一身,无家族无亲友,出于礼貌,便道:“姜嬣。”
此话一出,四周俱静。
轩辕王国第一女祭司姜嬣,她的鼎鼎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原是大祭司阁下,奴婢有眼不识,还请大祭司勿要怪罪。”
姜嬣淡漠道:“不会。”
那婢女看着唯唯诺诺,胆子却是大极,又问:“冒昧问上一句,大祭司此番进宫,所谓何事?”
姜嬣抬眸:“怎么?”
婢女被姜嬣这轻飘飘的一瞥给震慑住了,赶忙跪下:“奴婢不是有意探听消息,只是我家娘娘仰慕大祭司多年,此番有幸得见,想请大祭司去宫里坐坐。”
鸿门宴?
姜嬣不是对什么都懵然无知的小孩儿,有些潜在的规矩,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姜嬣不想去,便拒绝:“有事。”
“借过。”姜嬣目的明确,无意与不相干的人交流,更不想跟谁结怨。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精简至极。
看着姜嬣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婢女暗暗记下姜嬣走的方向和可能去的地方,然后马不停蹄跑回去报信儿了。
御林卫为天子守整个王畿,乃王城最精锐的军队,其成员个个骁勇善战,而统御御林卫的乃侍卫长骆凡。
多少年过去了,鲜有人知,侍卫长骆凡,跟大祭司姜嬣,曾是同袍战友。
看着姜嬣面不改色地将那小婢女赶走,骆凡面色复杂:“你……”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姜嬣竟然还是这个性情。
这些年,王畿安宁城的满城风雨里,哪儿哪儿都能听见关于轩辕大祭司姜嬣的传言。
褒扬称赞的有,贬低讽刺的有,多得不计其数,骆凡也听过几耳朵,但是听了一回便没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