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姜嬣也曾相互信任过,甚至这王宫的一砖一瓦,防御工事,都是姜嬣一手设计监造的。如今,他把这个缔造了王国的人,亲手推远了,甚至,想要她消失。
连他都觉得自己陌生面目可憎,也怪不得姜嬣避而不见。但是,身处他这个位子,身不由己啊!
谁又懂他的艰难与无奈……
轩辕君烨年少时就已经认识姜嬣了,那时候他是人人称赞的王族贵子,功课骑射样样不输大哥轩辕君临。
虽然他的帝王之术传承自他的父母,但后来的阵法符咒,兵器军械,都是姜嬣亲自教的。
说起来,帝王之师之名,姜嬣向来都名副其实。
可是自从天下平定,失地收复,新的王朝建立伊始,他就开始疏远姜嬣了。
对于这个亦师亦友的女子,给了她轩辕王国王族姓氏,赐她王朝大祭司之名,让所有人都知道姜嬣是王国的肱骨重臣。
可也是从他登基为帝开始,他们再也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了。
事实上,轩辕王国大祭司名不符实,她只是个空壳子,她手底下没有一兵一卒,甚至连个差遣的侍从都没有。
如今他们没有兵戈相见实属罕见了,老人识趣说姜嬣累了也是情有可原。
若非如此,以她之能,无论是揭竿而起自立为王,还是辅佐他人另立新主都是理所应当,毕竟是他过河拆桥在先。
姜嬣啊姜嬣,我的大祭司阁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世叔,你觉得姜……大祭司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想了想,低眉敛目如是道:“聪慧果敢,清冷孤高,遗世独立,超然物外。”
“是啊!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会这样想。”可是,他印象里寡郁孤静的那个人,真的像表面上那般超然物外吗?除了那个小姑娘,她就没有什么在乎或者牵挂的吗?
老人恭恭敬敬:“陛下您既有疑问,不如亲自和大祭司谈谈?”
帝王轻叹:“她怕是不太想见到孤。”
“那您可要召大祭司入宫?”
众所周知地,轩辕王国大祭司,深居简出,神出鬼没,整个王国上下,每一个熟悉她的人。要找她,除非是去轩辕神庙,但这还得看命——运气好了,指不定可以见到,运气不好,来十回有九回见不着。
再者,她是轩辕王国高高在上的大祭司,连王国的主人都要对她礼遇三分,自然用不着亲自上门找人;但是,王国的主人,却可以召她。
这就是君臣,云泥之别。
这宫里的人啊,待久了,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见轩辕君烨眉心一紧,老人转而道,“只是如此,恐有辱大祭司名声。”没名没分的,一介女子入宫,还是陛下亲召,事情会怎样传,不言而喻。
“你觉得大祭司现在的名声还好得起来么?”轩辕君烨突然问,神情凝重。
老人:“……”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姜嬣,轩辕氏,名满王畿安宁的轩辕第一女祭司,她名声虽然响亮,但人们对她的评价,总是坏的多过好的。
王畿里,最多的就是秘密,而传播最多的,也是秘密。就像禁忌,越是阻拦,越是吸引人。
人是秘密的容器,锁一旦打开,无穷无尽的秘密就会倾泻而出。
若想秘密永远封存,那么,就只有保存秘密的容器,永远不会被打开。
这王畿有关姜嬣的流言,甚嚣尘上,这是多方有意为之的结果,其中,不乏有些王亲贵胄的手笔。
轩辕君烨既然知道,没有加以扼制,那便是他有意纵容的结果了。
这时,屏风后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王,您是君,是王国的天,她是臣,她有什么理由和资格拒绝您?抗旨不遵,除非,她真的生了那胆大包天的不臣之心。世叔,本宫,说得可对?”
来人是王国的女主人,可惜,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老人在宫里生活了一辈子了,见得太多了,早就看腻了。
但是,毕竟能在深宫活下来的,又是伴君左右伺候多年,早都是人精了。
老人略微摇了摇头,心下暗叹,他想要的也只是,安稳颐养天年,闻言只道:“一切,自请陛下定夺。”
王后满意地勾勒了勾明艳的红唇,真是够识相的老狐狸啊!
“替孤走一趟神庙吧!”但愿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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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古墓:
老人在女孩儿面前站定:“陛下有话给您。”低头将手里带着的东西交到对方手上,然后抬头看着她。
姜嬣接过,拆开一看,原本以为是冷冰冰旨意的明黄圣旨上,只有八个字:志之所趋,无远弗届。
姜嬣什么都没说,提笔,也回了八个字,让人带着回去。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老人毫不避讳地从圣旨上将看到的回信念了出来。
姜嬣没理,抬脚准备出去。
“你让我很失望!”老人叫住她,声音带着点儿惋惜与无奈,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是了,王宫总管,比任何人都熟悉轩辕王国帝王的老人,能被高傲的轩辕王相称一声“大人”的人,身份地位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他是轩辕一族曾经盟友的族子,老人曾和轩辕君烨的父辈一起征战沙场,他各族上下都为轩辕一族献身,如今,他一族只剩他一个。留在宫里,一为颐养天年,二,便是看着这天下在轩辕一族后人手中得盛世太平。
“你指什么?”姜嬣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出乎意料。
她早就猜到了,太子关乎一国社稷之根本。这样的大事,王座上那位,迟早要找她的。
可是,这些年,她既不参政,也没什么功名,近两年甚至连祭司阁也不怎么去了,他还不满意吗?
果然是她轩辕大祭司的威望和名气太盛,阻挡了王室在百姓心中的份量吗?
老人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简素至极的女子,心下黯然。
在很久远的过去,老人其实很欣赏这位眼前人。
该怎么形容呢?作为一个一辈子生活在深宫的老头子,他知道太多秘辛,也十分懂得审时度势。
但面对这个人,他总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但又无从开口。
“虽然你并非轩辕族人,但你是如今这个世上,除我以外,为数不多与陛下过去有牵扯的人。”老人暗示得足够明显了。有能力有气魄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值得被尊敬的,这与性别年龄,或是身份地位都无关。
姜嬣低头垂眸,神色莫辨:“很遗憾,我并不想有这份殊荣。”
牵扯,就意味着麻烦,又麻烦必然会扯出许许多多的陈年旧事。帝王的猜疑,让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倚靠的资本。
“去见见他吧!这些年,不止是你不容易,他也很难。”
“正巧了,本座也有此意。”姜嬣看着古墓上的壁画,眸色晦暗,“您老慢走,我就不送了。”
“那你……”老人虽然年纪大了,但陛下交代的要事,他和顾清逸此行的任务,还得完成交差呀!
“若记得不差,下个休沐日,乾天殿见。”
“等一下。”老人叫住姜嬣,问,“陛下与尔,并非毫无情谊,你们之间,何苦必闹到这般田地?”这般连见一面都不肯,非要旁人传话牵线的地步……
姜嬣扯了扯嘴角:“走到如今这一步,非我所愿。”
“那……”
姜嬣回过头来,说:“再见,是为解决往日遗留的麻烦。况,总要有人先走出这一步的。”
老人看着她,刻意压低了声线,沉声道:“大祭司乃轩辕重臣,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可议天下事、谏四海言,哪怕是放肆些也无妨。但唯有一点,大祭司可记下了”
“功再高,不可越主。”
他知,姜嬣这人,骨子里就有属于祭司的严谨与公正,可这样的她,注定了要与王国的贵族和统治者们背地而驰。
姜嬣两手一摊:“您觉得,就我这幅模样?有什么可图谋的?”
老人:“这……”
“我知,你所言皆是真非虚,我也一直都知道,陛下忌惮我。但是,您也看到了,我这个人,一无亲朋好友,二无夫君儿女,手下连个使唤的也没有,真真算得上孤家寡人一个,身体又是这般状况,陛下……到底有什么好忌惮我的呢?”
“况且,陛下对他敬仰侍奉的神明尚且做不到完全虔诚忠贞,又怎能要求我像个趁手工具一样永远听他使唤。这未免……”
姜嬣叹了口气,语气微凉:“太过分了。”
“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老人沉默了。
这世上啊!有人为了正义光明磊落一生,就有人为了功名利禄满身泥污。同样是追求,作为局外人,又能指责他们什么?
姜嬣这姑娘,他是看着她从纯白如纸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这人做事向来利落果敢而且实在可靠,从来都不是奔着名利中的任何一方去的,哗众取宠的事她做不来的。
权利的火把,那样耀眼,谁都想追逐并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