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专注地说着那个人曾经的模样,眼里都是细碎的光芒。
姜嬣看着他,唇瓣微张,眼神涣散,神情恍惚。
“你还好吗?”耳畔传来江宸熙的声音。
姜嬣愣了一下,她刚才……竟是忘记了反应。
毫无预兆地,时隔多年,她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寒冷。
那是一种不同于忘忧山的冷。
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寒凉,兜头浇下来,细密的冰珠砸地她……
在这样的境况下,只有一点是明晰的,姜嬣也只知道一件事——她只是个替身,一个被抛弃了的虚假次品。
明明她毫无记忆,却像是早有预感地,她就是知道。
“阿凝?你怎么了?”江宸熙关切道。他们曾经形影不离,多年搭档让他们对彼此的动作都熟稔于心。
“嗯?”姜嬣呆呆地,而后才似反应过来一般,慢吞吞不动声色地捂了捂心口,这里在痛,很痛,很苦,还有些涩。
为什么?
我……
我明明没有心的……
明明这只是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怎么会……
最后,姜嬣只道:“没事。”
江宸熙啊江宸熙,原来,你也可以这么冷漠,只是三言两语,就能伤我于无形。
两人一前一后地错开走着,姜嬣稍前几步,江宸熙就落在后面看着她。
姜嬣沉默了很久,然后刻意减缓了脚步,在离他一步之遥停住,然后转身,她歪了歪脑袋,低声道:“你看起来,有点难过。”其实,我也很难过。
江宸熙:“……”
事实上,这只是姜嬣委婉的说法而已。
他的确很难过,不是一点点——看着眼前之人失去了曾经模样,还亲口问自己曾经是什么模样。
这样的哀恸,又有谁知?
江宸熙做不起强颜欢笑,谁都不能。
“不,我很庆幸。”他说。
他庆幸他找到了她,可同时也很痛心,他找不到从前那个她了。
从前那个爱笑的明媚肆意的女孩子不见了,只剩裹着一层冰霜的姜嬣。
刚找到她那会儿,他彻夜彻夜地不敢睡,他害怕,害怕一闭眼就是她笑的样子,然后再睁眼,却发现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有时候,看着她画的那些画儿,她做的那些梦。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们现在这样,究竟算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是,现实总是那样残忍,而他自己又太过理性。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这一切都是借来的。
他身体里潜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他与旁人共享一副躯壳。
他不仅身负重伤和凤倾歌的诅咒,而且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灵魂溢散的速度在逐渐加快。
他不敢向她吐露半点心声,甚至有关自己、有关他们的过去,连半点也不敢提及——因为,他已经怕了。
他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了,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他连自己有没有明天都不敢保证,更遑论和她说些什么。
悬崖边上岌岌可危的少年,日复一日地看着眼前心爱的姑娘,不敢出声说我爱你,不敢上前去拥抱,他什么都不敢。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眼前固有的局面,明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明明清楚现在所拥有的这些总有一天会失去。
可他还是固执地尽力维持现状,他赌不起,也承受不起失去了。他只能尽力以来历不明的银龙少年的身份陪在她身边。
这些年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踏遍轩辕王国的万里河山,看着她把“心怀天下”这四个字付诸实践。
明明他有太多太多的机会说抱歉、说过去、说他们。可是,每每到嘴边的话,一出声就都变了。
每每这个时候,从来都无所不能的神尊大人显示出了他仓皇无措的一面,从来不会结巴的人变成了欲言又止,笨拙到连最基本的寒暄都不会了。
他一个惯常沉默寡言的人,只能以最为笨拙不堪的方式表达关心,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缓解尴尬无措。
有关他们分离的这些年,他是丁点儿也不敢提,就像她明知他是灵神,可她却从没问过他的过去。
因为江宸熙早知道,姜嬣这样一个清冷锐利到张扬的女孩儿,她的内心是晶莹易碎的,她人前八风不动的强大下,掩藏的是不为人知的脆弱。她坚不可摧的盔甲下,是一个孤女的柔弱。
他心疼地无以复加,却连一个最起码的拥抱都给不了她。
时过境迁,他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
第二十四节: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想靠近的人啊!
——姜嬣
******
看着一直都静静等他的女孩儿,江宸熙动了动嘴皮,最终似是无奈般笑了笑:“我在找人。”
闻言,姜嬣闷吭一声,而后是止不住的低低咳嗽,压抑着,带着点儿撕心裂肺的歇斯底里,很久之后她才止住咳嗽,声音模糊地问:“那找到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姜嬣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江宸熙有些奇怪,就好像是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他站在几步开外,凝视着姜嬣很久。
“没有。”久寂之后,少年走上前来和她肩并肩,他摇摇头,抬眸望着她,“她藏在满天星光里,一不留心,可能就错过了。”
姜嬣低头笑了笑,声音模糊,而后转过身,离开少年虚拢的怀抱,状似不以为意地冷淡道:“那你要小心。”
为什么忽然要这么冷淡呢?她原先对这人其实还印象挺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现在的他们,看似肩并着肩,但总始有种琢磨不清的微妙距离感。
她能感觉到这人的痛苦与挣扎,只是……
每每这个时候,她总觉得这人要摊牌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他什么都没说。
姜嬣也不会主动逼问。
姜嬣自己,也是真的很木讷,不太懂表达上的技巧,也不会主动和人说些什么。
无论是心意,还是情感,她都深埋心底。因为喜欢到极致忽然就不敢开口了,不是怀念暗恋的时间,而是怯了,是害怕,害怕遭拒,害怕连暗恋的资格跟勇气也丧失了。
所以,别人撒撒娇卖卖萌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她却始终得不到。
对这些,姜嬣从前始终是不屑一顾的,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但是现在,她……却变了,她迫切地想要表达,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下手。
江宸熙,你知道吗?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想靠近的人啊!
而现在,我……不敢了……
现在,因为这个人的三言两语。
姜嬣开始怀疑自己,自己对这人变了态度,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吗?
他在找人?找谁呢?
那他接近她是又为了什么呢?
找人的很大原因是因为失去。因为曾经拥有过的,现在不在自己身边了。
所以才会寻找。
江宸熙,曾经,你是我最敬慕的神祗,如今,却不是了。
忽然地,姜嬣不想主动和这人多说一句话了——莫名其妙的不喜。
每当这个时候,姜嬣都想睡过去——江宸熙在的这些年,她的梦里总是干干净净的,有暖风有花香,有月光有星河,还有天河畔奏乐起舞的双人,那些美梦,太过美好,也太晶莹易碎,一旦陷进去就舍不得醒来。
一片寂静里,少年忽而道:“你先前侃侃而谈的样子,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所以,他不自觉地放松,甚至不经意间把她们混为一谈——把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混淆。
或许,只是想弥补这些年他们天各一方的遗憾,又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习惯……
习惯现在的姜嬣……
明明是同一个人,对一个,熟悉至极,刻骨铭心的人,江宸熙却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
姜嬣:“……”这话很熟。下一句,是不是要接你究竟是谁或者……你根本比不上那个人?
江宸熙微微一笑,眼底都是难以微察的落寞与忧伤:“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姜嬣:“……”那肯定不是我。我还活着,我确信。
可他这么一说,姜嬣就明白了!
明白了他这些年的欲言又止,也明白了他随时都没有预兆的哀伤。
因为现在他眼前的姜嬣,和他所认识的所寻找的那个人,判若两人,根本没有共同之处。
他,只是把她当作他寻的那个人的替身。
他找上她,只是因为她身上有他要找之人的相似之处。
是以,姜嬣这样回答:“是吗?”她低垂着脑袋,眸光微闪,“那我和你口中以前的那个人,可差点的有点儿远啊!”
江宸熙却摇摇头,否认:“没有。”
姜嬣不解,扭头看他:“啊?”
“你同她一样。”江宸熙说。
同她一样善良,同她一样勇敢,一样心怀天下苍生。
你就是她。
什么一样?姜嬣微微一愣,眼里都是错愕与不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措和惘然:“为什么这样说?”
江宸熙,你究竟想让我记得什么,又或者把我当成了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