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再一次地,姜嬣提到了“满意”。
“你……”少年震惊。曾经的轩辕大祭司,名满天下,果真不止是个光鲜亮丽的吉祥物。
“很意外么?”姜嬣轻声问,“就允许殿下算无遗策,不许我顺势而为?”
轩辕煜谦虽年纪还小,但已是识时务的俊杰作风,他点点头,对姜嬣的做法默认,然后问:“大祭司阁下,您想要什么?”他总要弥补的。他总算明白,不管他做什么,他和那些祭品少年们,姜嬣一定会救,用自己的方法。
姜嬣依旧平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轩辕煜谦这个人了。”
轩辕煜谦明白了,这是要他守口如瓶,这件事到此为止,与他没有关系了。剩下的一切,都由她全盘接收。
只是,有些事情,姜嬣没说而已——在灵巫一族,每一个祭司,本身就是最好的祭品。以己为媒,祭祀法坛。
所以,要被送上祭坛的每一个小孩子,姜嬣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救下,轩辕煜谦并不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只是,恰恰知晓真相的一个。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带我回忘忧宫。”难道,真的如传言一般,轩辕大祭司,真的能听见人的祈祷?
事实证明,传言并不可信,姜嬣说:“你中了毒。”虽说轩辕煜前自以为是百毒不侵,但到底血肉之躯,焉能不腐不坏,不伤不痛?
不过是有些已痛入骨髓,麻木的人感受不深切罢了。
轩辕煜谦不可置信:“……”
只这一句话,便将他打入地狱。轩辕王国人人皆知,自王后诞下小太子以来,由于体弱多病,王国上下,遍寻名医。
那些名医,后来入了宫的,都是加官进爵赐厚禄,对王室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就导致了,他们的一举一动,皆是主子指使什么便做什么,半点不会违背。
轩辕煜谦不说话了,许久,姜嬣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我只是想活着……”只是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姜嬣救他不假,可他到底是……
轩辕煜谦虽然只有几岁,但是,自小便生活在人人自危的宫闱,对于危险,他早已练就了一身敏锐本领!
而所有危险里,那种知道有危险,你却不能做什么,那种将至未至的危险,最能让人奔溃。这样的危险,从身娇体弱的轩辕煜谦出生至今,从未断绝。
即使有王权做镇压,流言蜚语依旧能找到夹缝生存的养分。轩辕煜谦生来就是王国太子没错,但他是活生生的人啊!流言蜚语最会戳人心窝子,况且对于于己有关的事儿,谁都不可能不在意。
而后,他听见姜嬣拉着江宸熙说:“你的毒,他恰好研制出了解药。”
姜嬣一句话,消了三冬霜雪。
中这个毒的不止他轩辕煜谦一个,而且因为这个毒,她才能这样顺利地顺势而为找到他们呀。祸兮,福之所倚,便是如此。
轩辕煜谦怔愣许久,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胸口处肆意疯狂的情绪:恨意与感动互相掰扯,谁也不让谁……
心里不堪重负,人的脊骨自然被压弯。
她到底是真心诚意还是虚情假意呢?这个人今日说了太多,他有些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过往,轩辕煜谦自以为他已经懂得很多了,如今看来,许多事,他还是看得不够透彻。
按理来说,这些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没人愿意沾染,弄不好玩火自焚……
可是她……
她究竟想要什么?
他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去求人,本想着不成功便做那一抔黄土,谁知道姜嬣不仅无条件帮了他,还让他有忘忧宫这么个好去处。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一句:“值不值?”
姜嬣垂眸不语。
在她看来,小少年虽脱离了王宫那个环境,但他从小长在那里,深受环境和周围人熏陶,很多事情比如思维方式已经有了固定模式,改变不易,只能一步步来。
唉!这孩子又比谁容易呢!
最后,姜嬣只道:“你心有忌惮无可指摘,但人心,最是难测。你经历多了,自有分辨。”
天人交战中的小少年,说不清是恨意击败恩情,还是温情战胜旧怨,他迷茫着问:“你说,我到底应该恨谁呢?”
救他的人是姜嬣,他至亲的仇敌;而害他的人,却是他至亲!他们让他这个小辈怎么办呢?
他不会忘记,王畿曾有传言,他当年能活下来,关键在于姜嬣。时隔多年,那个幼时救他一命的人再度给了他新生。
如今,他们的命运线,再一次相交。独木桥上,总有牺牲者,而姜嬣再一次选择了退一步成全他。
他忽然在想,他们布下重重阻隔,姜嬣却以身试水,走了这“一步登天”的路子。那么如今这个局面,谁会乐见其成?谁是恨意滔天?又是哪个隔岸观火?
姜嬣浑不在意:“你可以选择,复仇或者是遗忘。”仇敌或是她,就在这座城里,轩辕的小王子,你会怎么选择?
“那……感激呢?”
“什么?姜漓不解。”
小少年声音平静坚定:“我感恩你。”
姜嬣倏地笑了:“我从未想过。”
小少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不招人喜欢了?”
姜嬣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擅长秘密的探寻与瓦解,而且做起事来高效安静,干净利落。
他从小听了太多有关于这个人的传言,但真正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个人,虽不是惹人厌的主儿,但真的很不会讨人喜欢,尤其是……在某些方面,她真的很没有眼力见。
她救了人,不向人讨要什么就算了,他要复仇,她也不想着去劝阻。
说白了姜嬣这样的人,没有世俗圆滑,也不会曲意逢迎,与其说是她学不会这个尘世弯弯绕绕里潜藏的暗语,更不如说是她志不在此,非不能也。
因为她,活得太过清楚:不讨要,是因为做这一切心甘情愿;不去劝阻,因为这是你的抉择,我无权干涉。
姜嬣挑眉:“你说!我洗耳恭听。”
“你这样的,实在太招人恨了。”是啊!人家精心密谋多年的计划,为什么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重重迷雾陷阱,揭开那些他们费尽心机掩藏的真面目?这是哪家的道理?
姜嬣歪了歪脑袋,似是无所谓道:“总要有人去做的,我只是……”
“恰如其分地做了,而且还得寸进尺罢了!”
姜嬣在泥潭里久了,她自己已经无所谓了。
总要有人去揭开秘密,那些深藏地底的东西,在暗无天日里被压抑久了,总要有人去给他们一点光亮。
要不然,人人都可以用着自己的手段能力做自己想要的事情,那么,那些无力反抗的,就合该被欺压么?这样一来,公平在哪里?正义从何说起?规则与做事的度又是什么?
轩辕煜谦:“其实,站在你的立场上,你从未做错过什么,毕竟,我还活着,生命很美好,而且,这些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有些事不是坚持就能得到回报的。而有些路也不是人人都适合走的。
轩辕煜谦说完,姜嬣沉默了许久。
轩辕煜谦忽然有些不适应,他们刚认识,没多少话可聊。现在,她沉默了,不说话了,轩辕煜谦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轩辕煜谦开始扯:“你能教我剑术吗?”他从小身子骨便不好,动辄就大病一场,别人从小习武,他却只能眼巴巴看着。这人既然能教出王兄那样的天才来,想来也不会吝啬。
姜嬣终于有话了,她说:“小孩子家家,打打杀杀的多危险,多看些书才好。”
看书?轩辕煜谦生了抵触情绪,不想——他自小便过目不忘,读过的书不下万卷,但他不会在这人面前自作聪明,她曾经可是帝师。
按理来说,王子的师父,不当只有一人,轩辕煜谦小小年纪,但拜过的师父却已经不下数十位。但姜嬣这人,据传“无所不能,无所不会”这人文韬武略,奇门术法,样样精通,会的又多又杂,而且面面俱到。
是以轩辕的帝王,至今只有一位恩师。
轩辕煜谦哪里来的胆子敢跟父亲的恩师比较这个……
虽说心里有数,但少年人总是好强的,不愿被人比下去,忍了又忍,才大着胆子问姜嬣:“那你看了多少书?”
姜嬣想了想,道:“没数过,但最近在编一本新书,有空你可以看看。”
轩辕煜谦:“……”完败。我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片刻后,轩辕煜谦似是想到了自己擅长而姜嬣又不擅长的东西,他挺了挺胸膛,问:“那你懂政治吗?你知道朝局吗?”这个,你总比不上我了吧!
他信誓旦旦,姜嬣却无言以对:“……”我看起来就真的那么地不靠谱?那么地一无所知?
何况,拿自己擅长的去和别人的短处比,本身就是可耻的。这种行为不能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