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轩辕煜睿很小很小的时候,姜嬣就已经是他父亲的师傅了,他经常见到她。
那时候,父亲对姜嬣格外信任,就算是后来古国覆灭,姜嬣与父亲一直都相扶相持。
那时候,他根本没想到,这两个人有一天会互不理睬。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避着对方的呢?
轩辕煜睿努力回想了下,发现,是从有了他弟弟开始。确切来讲,是那次的祭祀之后。
那之后,他上了忘忧山,也是从那之后,他再没见两人同时出现过,任何场合都没有。
他们曾是最好的搭档,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陌路的地步?
果然,不出所料,姜嬣右手中转着的玉箫顿了一下,垂着的眸子很轻地闭了下,轻声淡淡道:“不了!”
姜嬣背影是那样孤傲,像是独立世外的冰山雪莲,,清冷卓然,又淡漠冷傲,把一切孤独寂寥都用冰寒雪冷排斥在外。
这人已经停了步伐,站在几步开外孤零零地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萧索寂寥。
她身后是灯火通明的神庙,她明明离人群这么近,可在轩辕煜睿眼里,却觉得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走近过,谁也不例外。她就好像一个误入红尘的精灵,不染纤尘,孤独又寂寥……
偌大个神庙,来来往往的人,谁见到大祭司都低垂着脑袋,离得远远的,谁敢靠近,谁又敢上前搭话?
轩辕大祭司为人谦和低调,但性子却最是孤僻冷漠,谁都不敢靠近接触。她就像是裹着一层常年不化的冰,就连那双好看的长睫都凝层厚厚的冰霜,阻止旁人窥探眸中的真实。
轩辕煜睿定定地看着姜嬣,恍然想起他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他面前,明明自己也是个瘦弱姑娘,却挡在他前面,生生给人一种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感觉。
他现在似乎明白了她那时候的举动——她是王国祭师。她不能让别人在她眼前出事,这是责任,也是义务。不论是强势回绝所有心怀鬼胎想要收养他的那些人,还是暗中替他挡下那些暗杀算计,她都从未有过任何怨言,就好像……理所当然。
真的有什么理所当然吗?
他忽然就很难过,她一直是这样吗?
十年,百年,千年?
轩辕煜睿无意识地绕着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蹲了下来,想像小时候那样,拉她的袖子,却发现他已经长大了,就算是蹲着也很高。
而她,离他很远,他再也触碰不到……
轩辕煜睿使了个小法术,他召出的小精灵戳了戳姜嬣衣袖,姜嬣垂眸,声音很轻:“怎么?”
“我的及冠典礼,你会来吗?”小精灵问得小心翼翼,眼里都是少年的期许。
他快及冠了,在他过去生命的这些年里,有八成是跟着这个人的,他想她能来他的及冠礼。
其实,只要他再强势一些,像以往一样,用那些曾经用了无数次的招数和语气就可以让她妥协。
可他没有,他已经长大了,也没了曾经那样理直气壮胡搅蛮缠的底气。
姜嬣立在那里,瞅了眼倚靠着衣袖翅膀扑闪的小精灵,抬眸看着早已不是幼童的轩辕煜睿,忽觉真的过了好多年,而她在这里的时间,也真的不多了。
轩辕煜睿正想着,耳畔却传来了清冷的忠告:
“哪有人一生顺遂,谁的成长不曾经历波折颓唐?也许前方严寒冰霜、荆棘满布,甚至危机四伏。你现在或许还不能完全明白,但你要知道,帝王宝座,底下是枯骨万千,眼前是万里山河。”
“轩辕煜睿,生在帝王家,光学文得武知天下事是不够的。”
声音陡然变得玄妙又意味深长,这是姜嬣独家的传音术,外人学不来,也窥听不到:“轩辕王国的帝王宝座,非心智坚韧之人不能守,你说呢?皇太子殿下?”
“师尊……保重。您的忠告,弟子铭记,弟子告退。”终究,轩辕煜睿还是违逆了他的父亲,唤了这人一声“师尊”。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明明是他误会了,可这人却半点不计较,还告诫他,对他抱有期许。
轩辕煜睿行了礼便从神庙顶上匆匆离开,直奔王国内院帝王寝殿紫宸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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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风起王畿-端沐熙宁
你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我不想骗你。
——端沐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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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姜嬣目送轩辕煜睿离开神庙。
小太子薨逝,举国齐哀,而作为王国的大祭司,她似乎除了神庙顶上那场不为人知的祭祀外,什么都没做。
连她那刚刚从政的弟子都能想到其中牵扯到隐晦,可……姜嬣似乎并不以为意,也并不担心,会有人来找她麻烦。
因为,这是很久之前就早已注定的命运。
她不是袖手旁观,也不是无能为力,而是静待时机。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看着,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力所不及。只能暗自注意着,寻找机会。
“什么?”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小姑娘站在了她身后。小姑娘珠圆玉润的,不过六七岁模样,生得一副明眸皓齿,的,尤其那双眸子,看人时顾盼生辉。
“真好啊!他们……都有家人,有人关心,有人陪伴!”姜嬣支着脑袋,眼神微眯着,俯瞰着万家灯火里的余晖,明明是那样居高临下的姿势,却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反而露出浓重的孤独来。
高处,看到的风景确实多,但……身边除了风景,只有风声相伴。
每一座城,即使青天白日再繁华热闹,都会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而这样的夜深人静,姜漓看了七年。
还有三年。
约定到期,她就可以彻底离开了。
离开这个她记忆开始的地方。
也许,以后走过更多的地方,她会有更多的记忆,以此来冲淡曾经的,属于这轩辕王国记忆在她身上烙印下的战火纷飞。但,对于过去,她仍旧一无所知。
小姑娘走近了,拉着她的手,认真又乖巧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姜嬣点点头。
“诶,你编故事的水平,真的很差劲!”小姑娘也看着塔下,老气横秋地叹气。
姜嬣扭头,瞪着小姑娘,眸子里露出些许生气:“你也这样觉得?”
小姑娘:“……是啊!”她还添油加醋:“还有,你演戏的天赋,真是差的可以。”编的故事到处都是漏洞就算了,演技怎么能差成那样儿呢?也就她那个傻子师兄相信了。
姜嬣:“……”
“那为什么他信?”刚才的对话,她听了全程,却始终不解,“难道是因为我比较聪明?”
姜嬣叹气:“因为他是局中人,他想信。”
“他……不得不信!”我看着他长大,见过他纯白如纸的样子。所以我知道,他不会不信。
“啊?”小姑娘瞪大眼珠子望着她。
“小睿儿渴望救赎,渴望温暖,渴望家,渴望爱与被爱!所以,他需要一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让他信服。”
谎言并不能替代真实,说谎的人也必定要付出代价,但……如果没有了谎言的存在,那……那些原本要用深痛巨创换取的真相就会浮现。
有些既定的事实无论怎样都不会有另一种结果,我们也注定只能用谎言来填补空缺。这并不是什么弥补,而是成全,是保护。
很多事情,由不得当事人心意如何!而有的事情,一旦真相大白,只会惹得父子彻底反目,宫闱不宁,家国动荡......
多年以前的那件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姜嬣以为,除了她和小姑娘,这个世界上,知道的只有帝后二人。
那么,告密的究竟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幸好,他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卫的能力,姜嬣也能稍稍放心些了。
“可是……”小姑娘不明白。那个理由,明明就很扯,轩辕煜睿都不用脑子想想哪儿来的草药,还不如寄命之术的那个理由呢,好歹用着哄了很多人许多年呢。
“他需要,所以,即使再拙劣蹩脚的理由,他都会强迫自己相信。”那些理由当年或许能挽救濒临崩溃的王后,但始终不妥,反而还让轩辕煜睿父子产生了隔阂,如今,只能另寻个理由了。
寄命之术虽并没有付诸行动,但到底是轩辕王国的君主从古籍中搜寻到的,也确确实实让他们父子之间产生了不可磨灭的裂痕。
有些爱,是无言的。
轩辕煜睿母亲早逝,他若留在宫闱,指不定姜嬣都看不到他的现在。
轩辕煜睿的父亲身为一国君主,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时时看顾着他,只能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他暂时远离朝堂宫闱。
姜嬣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她身居高位,却并不参政,也不入宫闱,何况她还是君王曾经的老师,是个能让君主放心的不二人选。
轩辕大祭司很可靠果然不假,轩辕煜睿在她身边也真的平安长大了。不仅身形相貌上出类拔萃,品行心性也是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他的才华能力不输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