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他太年轻了,也气盛,骤然失去幼弟,情绪不稳定,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即使眼前这人是他向来最崇敬的人。
“不知道。”姜嬣的声音十分平静,可以说是毫无波澜,仿佛对少年所言的一切并不在意。
“你会不知道?”轩辕煜睿远远看着自己这位不知年岁、一向神出鬼没的师尊,语气着实有些冲。
他不是不想像往昔一样走近她,只是他不敢。
曾经的轩辕王国大祭司,也是高冷清傲、才情卓然的。难道,就短短几年,她已经变了吗?他扪心自问,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其实,他的怀疑不无道理。轩辕煜睿乃是轩辕王国帝王与发妻南宫木涵所生的嫡长子,师承轩辕王国大祭司姜嬣。
轩辕煜睿母亲早亡,加上有传言说是他害死了自己母亲,因此这位帝王的嫡长子,并怎么受父亲待见。是以,王国建立后,少年的轩辕煜睿便离开父亲,跟着师尊修行多年,最近本欲回到朝堂,竟不想会出这样的事情。
背后无人,又多年远离朝堂纷争,举步维艰的轩辕煜睿回归朝堂本就难上加难……
如今,现王后的幼太子身亡,并不是轩辕煜睿下的手。作为第一被怀疑对象,他自然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他这位修为高深的师尊暗中出手——明眼人都知道,他欲归朝堂,幼太子早亡,获利最大的自然是他。
纵使轩辕煜睿深知他这位师尊深居简出,性子寡郁孤静且超然物外。但与王权相关的人,有哪个是纯白如纸的?自古能在王权之争中获胜的,必然是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而他父王早年征战天下和几年前上位的背后,是轩辕王国大祭司,她能无辜到哪里去呢?
姜嬣仰头看着夜幕星河,平静寡淡道:“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说服你。”
“那只能是——天命所归。”
星河璀璨,大千世界,灵魂千千万,生命的存与逝,本就寻常。
姜嬣扭头,神情肃冷:“多年前,天象早有预言。”
轩辕煜睿瞪大了眼睛:“当年,你不是……”
“是,因你父王所求,他出生之际本座会勉力在祭坛上,使用寄命之术,如今……”姜嬣摇了摇头。
“……师尊,当年……”轩辕煜睿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开口,“父王当真……”
“要使用寄命之法?”
“他就那样不喜我?”少年开口,声音已是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战栗。
近日,有人暗中告诉他,他那位众星捧月的弟弟,轩辕太子轩辕煜谦能活到现在,是父王当年求了大祭司用寄命之法救活的。
如今,期限将至,太子寿元将尽,要他快做打算。
只是,不等他查清楚,未有所行动,太子就突然暴毙,他怎能坐得住……
父王,你的心,可真狠啊!把我送给师尊寄养还不够,寄命这样的事,也……
姜嬣看着他的神情,语气微暖:“都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哪个不心疼?”
“况,轩辕煜谦毕竟是你弟弟。”
轩辕煜睿沉默了。
早在年幼之时他便知晓,贵族王室之中,血亲关系最是淡泊,远不如利益关系权钱交易来的令人满意。
只是……
有些时候,言语真的很强大,千言万语能摧毁一个心智坚韧的人,有些时候,言语又很苍白,比起言之凿凿,铁证如山才更让人信服。
其实,言语不过表达看法和心意的工具,哪有什么强大或弱小,只是听的人不同,听到的内容不同,看法则不同罢了。
究其根本,不过信与不信。
而姜嬣这个人,是不会说谎的,轩辕煜睿早早便知道。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更难接受。
“但是,小太子这七年安然无恙,却不是因为你我。”这个少年毕竟是姜嬣一手带大并且悉心教导多年的,她太了解他了,不想他误会,更不想他与他父亲之间的隔阂加深。
其实,一无所知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呢?知道多了,才更煎熬。
可有些事情,他是时候知道了。
幼太子身亡,朝中上下虎视眈眈,她又不参政,轩辕煜睿想要回归朝堂,他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和他父亲了。
轩辕煜睿猛然抬头,直视这人平静无波的眼睛。她的眸子很好看,是浅浅的筠雾色。
可现在,那里都是黯淡失色的灰,没有丁点儿鲜活与光芒,与其说那是平静无波的冷漠,不如说是冷寂死灰的绝望,这样似乎更加贴切彻底些!
究竟是什么,让她这样绝望?轩辕煜睿无暇顾及。
姜嬣这个人是冰冷的寂然的,说出来的话也冷漠直白,毫不留情:“王后当年身中剧毒,你以为是怎么突然就好了?”
“不是您出手相救?”轩辕煜睿问。这人是轩辕王国第一女祭司,难不成当初她……
姜嬣自嘲道:“我只是一介祭师,又不是巫医,更不是大罗金仙,哪有那能耐?”
你不是轩辕王国大祭司吗?
在轩辕煜睿心里,他的师尊,他一直崇敬的先生,向来是无所不能的。
且王畿曾有传言,轩辕大祭司,乐舞医药,阵法符咒,巫蛊秘术,无一不精,原来是都是造谣的。
至少,这许多年,他在姜嬣这里学到的,没有什么巫蛊秘术。
她会教他兵法,会教他习武识字,却并不会让他修习那些。原来是不会。
“真以为有人无所不能吗?”她问。
而后自嘲般摇摇头,自答:“没有。”
轩辕煜睿看着她,心中波涛汹涌。到底,真相如何呢?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说的话,他深信不疑,不是他父亲,也不是王后或是其他什么人。
那个人只能是姜嬣,他的老师,一手抚养他长大并教导他多年的轩辕大祭司姜嬣。
而姜嬣的声音,平静而飘渺,恍若天外传来:“当年王后身怀有孕时中了剧毒,据我所知,毒素后来是转移到孩子体内了。”
“没人无所不能,神明……”嗯……这个她不知道,就不说了。
姜嬣顿了下,转而道:“还有寄命之术,我知道有人会告诉你这事,但事实并非你听到的那般。”
轩辕煜睿紧紧盯着她。
“这活儿,我不会。”姜嬣冷冽一笑,自嘲道,“有那能耐我不成神仙了吗?”
她解释说:“祭坛祭祀,不过祈福禳灾。小太子能活到现在,乃是药草之功。”
“如今,药石无医了。”
“自是天命所归。”
听着姜嬣的话,轩辕煜睿久久不能回神。原来,他师尊勉力为之的并不是寄命之术,祭坛祭祀只是祈福;父王也并没有真的牺牲长子去救幼子。
“对不起,师尊。我不该怀疑您的。”勉强消化这些信息后,轩辕煜睿十分愧疚,低垂着脑袋站在姜嬣面前,像个乖乖听训的孩子。
她是他师尊,是当初从殉葬坑救他出来、一手把他带大的人,他怎能怀疑她呢?他这个徒弟当的真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姜嬣看眼前这个少年,微叹了口气,道:“没关系。”
人活着,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为人知,就要接受评论。有人高声赞扬,就会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她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可我……”他还是很愧疚,都是他,没搞清楚状况就来兴师问罪,在师尊面前丢人不说,简直宛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混球儿……
“好了!”姜嬣出声打断他,幽幽道,“当劫难降临,不懂得抗争,最终将被囚禁为奴隶,沦落到失去自由,能拯救你的,从来不是所谓的神明,而是你自己。”她自己的徒弟,她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又在顾虑什么。
轩辕煜睿聪敏性善,仁孝至纯,就是经历阅历上有所欠缺。
当年,他还小,她也还能凭着功劳威望护下这孩子,如今,怕是难了。
她能护他一时,护不了一世,况且如今,她自身亦是难保。
“小睿儿,身份,并不能决定一切,不要被这些身外之物所拘泥。品行心性很重要,才华实力也很重要,这些才是你行走于世的凭证。”
“多谢……教诲,轩辕煜睿,谨记于心。”轩辕煜睿郑重道。
是了,没有人无所不能,也没有人一无是处。他要自己证明自己。
只是,遗憾的是,如今,他不知道该唤这人什么?
师尊?先生?还是……养母?
亦或是,大祭司?可是……
就在他纠结至极,那人开口了,她的声音清冷至极:“殿下可依着规矩,唤我大祭司。”
闻言,轩辕煜睿的眼神分外古怪,他没有应姜嬣所言,只道:“先生教导之恩,断不敢忘。”
“你回去吧!带上殡葬祭司,送送你弟弟。”姜嬣已经往前走了,前面有人在等她。
“您不见见父王……”轩辕煜睿犹豫再三,还是问了。
除了重大祭祀场合,师尊姜嬣已经很多年不曾现身了,也……没再见过轩辕王国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