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认识他，姜嬣才知道，原来，再满身正气的人也是会骗人的。
眼珠子是黑的，身处环境里看到的，也是黑的，久而久之，连心也黑了。
也许，许多不经意间的戏谑嘲讽里暗含着很多真实，那是正常言语措辞下所表达不出来的真实。
人心能到什么地步呢？姜嬣不知道，但大概是没有上限的吧！ 有些人的的恶，有迹可循，有理可辩，但有些人的恶，纯粹的没有道理可言，也更加让人心惊胆寒。
人心就像个无底洞，是怎么也摸不着边际深浅，怎么也填不满的，远比什么魑魅魍魉都可怕。
轩辕君烨逼近，直直盯着姜嬣没有焦距的瞳孔，逼问她: “你怎么能冷血无情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在轩辕，祭师，并不是个吉祥物。而传闻姜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祭祀推演，占星术门，无一不精。且，他同这个人相识多年，她才华横溢他是知道的。
这样超然物外的世外高人，怎的只会些半吊子的法术？他不相信，他一个小小请求，她居然会不答应。
看着这个人，姜嬣忽然抬起头，眼底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波澜。她阖眸轻叹，而后轻笑了下，声音很轻很淡，带着前所未有的冷:“你居然有脸跟我提这个？”
是她错了，她怎么会仅凭一个背影就盲目跟随，这个人，和她梦中的那个身影哪一点像了？
他们完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好吗？
她居然会回嘴？还是这样带着点儿嘲讽的冷淡语气？这着实让轩辕君烨怔愣住了，一肚子的说词不知道再怎么开口。
现在，他才知道了旁人口中姜嬣真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看着温润有礼极了，没有半点生气或是发怒的迹象，但实际上像一潭死水，谁也接近不得。
“你不愿救这个孩子，那当年，你救下睿儿，并选择留在轩辕……”
姜嬣半分情面不留:“轩辕君烨，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该有点儿长进了，却不想，越活越回去了。”
轩辕君烨一路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很少有人敢反驳他，跟他对着干了，他道:“姜嬣这般言辞，实是太过绝情。”
姜嬣:“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想来您是逆耳之言听多了，腻烦。”姜嬣解释，“与孩子无关。选择轩辕，是因为你。”
轩辕君烨语气缓和了些:“因为我？”难不成，传言她爱慕我，是真的？
姜嬣道:“因为你身上那股子睥睨天下的正气。”
战火纷飞的年代，谁都不能置身事外，姜嬣恰好苏醒，恰好在轩辕，恰好在少年的轩辕君烨身上看到了点熟悉的影子，也……恰好选择了辅佐他，一统天下。
时光荏苒，被神明选中的少年，终究成了睥睨天下的君主，只是，他不再看他曾经崇敬的神明一眼，两人甚至，反目成仇。
姜嬣每说一句，轩辕君烨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只听姜嬣斩钉截铁道:“你是轩辕后裔，我曾经辅佐你时所做的一切，只是使命，你我的使命。”
“那她呢？她是祭司一族，你护着她，你让我怎么办？”轩辕君烨怒不可遏，“她难道不该迎接她的命运？”
“命运？”姜嬣反问，“你做这个决定前，有没有问过小睿儿，他愿不愿意？有没有问过他九幽黄泉的母亲，她同不同意？”
姜嬣叹:“都是你的孩子，何必厚此薄彼。”
姜嬣面上看着是清高孤傲的，但到底冷不下心肠来，忍不住发声:“别伤害无辜之人，他只是个孩子。”
果不其然地，轩辕君烨沉默了。
“你喜欢我吗？”忽然，轩辕君烨凑近了问。
他生得高大，早些年还是个青葱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和姜嬣一般高低了，如今就算是单膝跪地，也带着一股子摄人心魄的侵略性。
姜嬣看着他不说话，轩辕君烨继续道:“此乃孤王肺腑之言，我心悦你。你留在王宫吧，永远陪着在孤王身边吧？好不好？”
年少时心动，却因为责任放弃奔赴，等到羽翼丰满时，却发现，他们早就渐行渐远了。
姜嬣神情带着疑惑:“可我，并不喜欢你啊……”
“为什么？”
他们并不算青梅竹马，轩辕君烨在最风华正茂的少年时期遇见了姜嬣，姜嬣是少年轩辕古国二皇子的恩师；轩辕古国覆灭后，姜嬣一路支持他走到如今。她是个躯壳有残疾的女子，不能替他征战沙场，但姜嬣却是轩辕君烨的军师智囊，她才华横溢，能力出众，是那时轩辕君烨不可或缺的帮手。
只是，这帮手除了身子骨差些，手无缚鸡之力外，未免太过……全能。
以至于让将将登基的帝王，心生忌惮。
先前在宴席上，姜嬣虽全程一言不发，只闷头喝酒，但处于那样的风口浪尖，遭人非议也是无可厚非。
有人说，她一无家世背景，二无出色的外表，她凭什么居王国第一功臣，坐那席上首座。
很快有人便当着众人面，施施然开口:“你要知道，她是王国唯一一个能让王改变心意的人。她坐在那里，凭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外表容貌，和旁人比拼的也不是家世背景。”
“她凭借的，是绝世无双的才华能力。”
“那才是她傲立群臣的资本。也是她，和我们这些人的，不同之处。”
最天真纯粹的恶意往往带着最致命的伤害，因为说者可能无心，听者却有意。
不论如何，他必须将这人留在王国，以任何手段。
毕竟人心易变，轩辕君烨变了，作为未来的王，他也一样怕姜嬣将来会变。
姜嬣不在乎他所谓的喜不喜欢，她只问：“陛下，你真的相信那些人所说，我真的会覆国？我是王国祭师，你宁愿相信那些空口无凭的流言蜚语也不信我？”还差几个时辰，轩辕君烨就要登基，所以“陛下”一称呼，无所谓早晚了。
轩辕君烨:“你让我，如何信你？”
姜嬣，你看，我还未登基，你已经学会了拒绝我。
她不再受他控制，他始终是不安的。
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最佳搭档，比任何人都信任彼此，只是，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流言蜚语源源不断的侵蚀……
姜嬣垂眸:“姜嬣只是红尘万丈中的一个平凡人，又能做什么？”
这红尘万丈，我们究竟有多少力量与天斗，又有谁，斗得过天！
她不是神，没有那么大能耐，颠覆不了王权，也乱不了家国。
看着高位上的那个人，物是人非里，姜嬣想抓一抓过去的影子，想回忆起这个人的年少，却发现，无从想起。那些战火纷飞，那些晦暗苦涩，她早就埋葬了……
姜嬣的声音很是清澈透亮，带着冰原上独有的冷，但却具有天然的蛊惑力:“陛下尽可放心，姜嬣承诺，只祭神明，永不涉政。”
姜嬣言辞不算犀利，承诺也是轻飘飘的，但胜在恳切。而且，谁又知道，姜嬣后来，为这句承诺，付出过什么。
轩辕君烨看着烛火映衬下面目朦胧的女子，心有动摇。他看见了这人眼眸中的清澈，也知她心性。可是，世事无常，未来的事，谁又敢保证？
他在年少最肆意的年纪遇见了这个人，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他早已为了生存变得俗不可耐，但是这个人，还是从前的模样，不仅仅是样貌是从未有过任何变化，更重要的是，她的为人处世。
没有卑躬屈膝过，也从不曲意逢迎。
她，只做她自己。
这个人太善良了些，从前的他太弱了，哪怕记得恩情，也根本无力回报。如今，能力已登顶人极，他却不再是当年那个还有梦想与野心的少年。
他选择了一条孤独的路，并且注定要孑然一身地被迫走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他们早已殊途……
轩辕君烨忽而道:“孤许你西宫之位，你救我妻子，可好？”
轩辕君烨说完，姜嬣只是平静地摇摇头。
“我知道你想要自由，你就留在轩辕，只要十年。”足够的利益，才能让人心动，“你留在王宫，既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的秘密，我也会遵照约定继续守着。”
“你意下如何？”
姜嬣:“是，我想要自由。但……”
这是不对的？不合理的？不应该这样做？
她不知道怎样说，也无法轻易做出抉择。
轩辕君烨很快打断她，“你想要自由，而我和王国都需要你。我的王后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这是交易，也是共赢的好事儿。你为什么不愿意？”
姜嬣苦笑，起身看向窗外，神情很是落寞。
用这样的交易去换自己的自由，看起来合理得不行，但……
直觉告诉她，不能。
“姜嬣，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孤王，给你的机会。”
“机会？”姜嬣险些冷笑。
“其实你应该明白，留下你，比给王国留一个完美的继承人要重要得多。我可以有很多孩子，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姜嬣。”只有一个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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