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我习武,但最近思虑过重,这风寒热症竟拖了半个月余还没彻底治好。
不过离奇的不是这个,是……
我半卧在床榻上,看着身旁端着粥碗,神态自若要喂给我喝的季温,有点怀疑是我发烧还是他发烧。
他眼眸温然地把粥碗递近了些,骨节分明的手指莹泽如玉,捏着汤匙的动作宛如上佳的雅士画卷。
我抬眸瞥向窗外,嗯,太阳东升西落,墙角的桃李树花骨朵沉默着汲取阳光,院子绿茵茵一片,好似没什么不同。
“怎么了?”他似是没察觉一般,淡声问。
虽说夫君照顾夫人没什么不合适的,但他以前好像没这样过……不对,我以前根本没病到卧床过。
“没,我就是……”我纠结地想着,灵机一动转移话题,期待地看着他:“季公子,这都半个月了,你不用去翰林院当职吗?”
季温把粥碗放在床头小几上,笑意一如既往的随和:“余小姐,衡阳公主最近抓来的那个面首对你造成了不轻的后果,对我来说这也是没面子的事,所以……”
他唇角的笑容微淡了些,“你的那些面首,是时候清理一下了吧。”
我心头咚的一声巨跳。
他以前从没提过面首的事,如今竟然直接摊开了,让我猝不及防。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看起来却像是在拒绝。季温眸色更淡了些,我一个清醒,刚想张口解释,就听他嗓音低凉道:“你不愿意……也罢,但是那个推你进湖里的必须交给我。”
顿了顿,他淡淡开口:“我只是感觉留着他太容易生事端。”
可我还没查清楚易桐是不是我爹当初那个徒儿……
我把喉咙口的话吞了下去,避开季温莫名黑沉犀利的视线,含糊其辞商量道:“也不是不行,但我想再考虑一下……”
季温沉默了一会,垂下眸,“随你。”
看到他垂下的长睫,我突然有点心慌,总感觉在他把那个男子带回府后,就有什么东西打破了我平衡的生活轨迹。
既措手不及,又早有预谋。
“公子。”一个小厮从外面走进来,及时打破了我们俩僵持的气氛,“您前些天带回来的那个姑娘说有事要与您商讨,您看现在方不方便,奴才好让她过来。”
我抢先张口:“方便,你让他过……”
“不必。”季温温声打断我的话,“他现在身体受伤,情况不太好,你告诉他我待会去找他。”
我默默吞回了没说完的话。
要不是他是面对小厮说的,我都差点以为他是在跟我解释。
“是。”小厮退下。
屋里又剩我俩了。
季温端起小几上的粥碗,指腹在瓷碗壁上感受了下温度,舀起一匙送至我唇边,温和又不容抗拒道:“喝点粥。”
我僵在这,不知该不该张开唇。
季温微微挑眉,黑琉璃似的眸子闪过一抹深色,“我第一次知晓,余小姐竟这般难伺候。用汤匙喂你都不喝,难不成……”
他极浅地勾唇,笑说:“难不成你在等我用嘴喂?”
我硬生生被我的口水呛得咳了起来。
“我又不是没手没脚……”我话没说完,季温就一汤匙塞进我嘴里,暖胃的粥顺势滑进喉咙里,绵软香甜。
他又盛了一汤匙递过来。
算了,我张开嘴吞咽,自暴自弃的想,像他这般优秀的才子,在他看来,照顾自己夫人乃大抵是天经地义的,不含任何其他色彩。只有我自己在这瞎矫情乱想。
喝了粥我感觉有点犯困,季温端着空了大半的碗,站起身往外面走。
我倏地看向他。
“他是我出远门带回来的一个客人,改头换面是怕被歹人追杀。”季温站住脚步,轻声解释道:“今晚我得跟他谈一些事情,顺便料理一下他的伤,可能没法来看你了,你若是有事就让下人去唤我。”
现在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了,季温的意思应该是等明早他才能腾出来时间。
我客气道谢:“谢谢季公子,你去忙吧。”
季温微微摇了下头,抬步远去,轻掩上门。
我钻进被子里,闭上眼,脑海里却全是季温方才儒雅从容的脸。
没想到内心疏冷的季温,照顾起自己的夫人是如此面面俱到。
说实话,做他的季夫人,是我赚了。
人都是贪心的。因贪恋他片刻的温存缱绻,所以我没有把和离书的事说出口。
也罢,等我把那些面首处理好,我就去问他要和离书,或者是休妻书,把这两年欠他的东西,都偿还给他。
不过今晚,我可不愿躺在这里睡大觉。
夜色悄悄落下,渐渐唯有簌簌风声从窗畔吹拂而过。
我掀开锦被,披上外裳穿上鞋,轻推开门。
院里暗色绵延,唯有零星灯盏散发着微弱的光,把通往外院的路照得昏黄。
我凭着记忆悄步往栖梧院摸去。
难得的机会,我不偷偷去看那个男子一眼,我难以心安。
走到内外院交界处,我先停在廊下,左右看了看,远远瞧见栖梧院外的看守的小厮正睡得昏天黑地。
而院子主屋里,隐约亮着油灯。
我停在廊下观察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黄雀在后,才迈出脚步。
季温对我瞒得紧,但我却不愿做金丝笼里的雀儿。刻意避着季温,不过是不希望解释不清。
一路无声地摸到院子外,我小心地绕过地上睡着的小厮,蹑手蹑脚走近,猫着腰贴着墙壁,挪到窗户外,侧耳倾听。
无边寂静中,唯有里面隐约的水声。
我愈发狐疑,用手指戳开窗纸,小心翼翼探头看去。
透过窗纸的小圆孔,我看到屋里的屏风后,一个男子从浴桶里悠然站起,透过醺黄的油灯,他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既模糊又清晰。
我猛地捂上眼睛,后悔地肠子都清了。
那个外男半夜在沐浴,虽然我只看到了屏风上的影子,但我也得跟季温老实请罪去。
一道哗啦水声响起,夜晚静谧,我又习武,竟清清楚楚地听出那人在窸窸窣窣穿里衣。
我刚想转身就走,却听见从屋内传来他往外走的脚步声。
都怪我太大意了!这下季温定然要厌恶我了!
我着急上火抬脚欲跑,屋内的声音淡淡响起,传到我耳中却如炮仗一般,轰轰烈烈地炸开。
“成溪,过来。”
我怔愣转身看去:“什……什么?”
一个披着薄薄白绸里衣的男子,黑眸清浅地看着我。
他身形颀长,气质淡然温雅,披在肩背上的墨发漆黑,末梢还滴答落水,顺着他的解开的领口、流过喉结、手臂,最后到达莹白的手指尖,汇成水珠一颗颗砸在地上,溅成透明的花。
我呆呆地从他的脸、他的脖颈、他的腰身,最后看到他赤着的足。
竟然是季温。
活生生的季温。
怎么会是季温。
他直视着我,嗓音轻轻响起:“夫人这是来看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