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残酷的战争。
赤地千里,刀折矢尽,肝髓流野,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罪恶,用红褐色记录着一切——惨不忍睹的胜利。
人类与人类的角力从未停息,人性也早已在猜忌中消失殆尽,用最前沿高端的无情之物伪装自己,将所有的情感抛之脑后,各种矛盾不断人类自相残杀,最后却被进化过的其他物种围剿,险些灭绝。
所幸还是人类的胜利,不论再怎么血腥艰难,人类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战争结束三年,超高的科技技术让人类世界迅速恢复了生机,虽然战死的人无法复生人类数量尚少,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普通人民的生活。
除了军队中的幸存者。
三年前的战争几乎让军队全军覆没,各种流言蜚语扰乱军心,叛徒的背刺,再亲近的人也可能下一秒就对周围人发起攻击,一种对所有人都无法信任的无力。
烈士园里满满当当的墓碑,军队的存活率极低,尸体完整的找不到几个,混合在一起的尸块更别说去辨认是谁的了,大多数都只是一个墓碑,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摆的下如此众多的“烈士”。
战争结束后,存活下来的军人几乎都选择了退役返回家乡,给了一笔不菲的遣散费,还配备了定期慰问的医护人员。
但是战争的时间太长了,一直绷着神经提防着所有人的日子过久了,人会孤独疯的。
空染就是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人之一。
他的家被烧毁了,父母感染为不拖累他自杀,爱人在他的身侧倒地化作腐尸,孩子被指认为异种当着他面活活烧死,曾经的兄弟,无一幸存。
回到家乡三年,他有了一栋新房子,连工作都不需要,每日只需在院子中坐着,从早坐到晚,饭菜有人送到院子中的桌上,打扫整理也有专门的小时工——退役军人不论做什么都有优待,更何况遣散费着实不是一笔小钱,他后半生都这样悠闲下去也不用愁支出的问题。
“锡柯,我来看你了……你等等,”空染拎着两瓶酒,四下望了一圈见无处可坐,也不讲究,直接坐在了碑石上,目光死死地锁在面前的墓碑上,“锡柯,我感觉我快来陪你了。
“你别生气,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我这不也从战争中活下来了吗,都三年多了……况且也只是感觉而已。
“周围的人都有点恐怖,我……”
空染顿了顿,咽下快吐出来的害怕二字,闷闷的灌了一口酒。因为长期的睡眠不足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一片清灰破败的样子。
本来都是很美好的。
年少不更事,少年总是热血翻涌的,扣上代表军人的那顶军帽便像扣上了全世界,父母的欣慰和担忧伴随着他的远行,意气风发地离了家。
训练是艰苦的,少年也不畏怯,更是在日常的相处中收获了一大片兄弟。参军两年,偶在夜深悄声讨论哪个新来的兵妹妹长得好看时,猛的察觉自己对锡柯的不同。
同样是“兄弟”,锡柯未免也长得太过好看,同样的训练,所有人都晒得像是刚从煤矿中挖出来似的,只有他白的突出,趴在他的对铺望着自己展颜一笑,当晚少年便可耻地梦到了锡柯,第二天清理床铺时脸都是烧红了的。随着对自己心意的明朗,发现锡柯的目光亦常停留在自己身上。暧昧期不长不短,成功从兄弟变为了恋人。无人反对,所有人都为他们真情实意地感到高兴,父母还远道而来见了锡柯并教训自己要好好对待锡柯。
两人结婚,收养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各自找了工作,轮着做家务,一起带孩子,偶尔一同出门旅行,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也从未有过后悔。
直到反征回军。
年少的他总想着保家卫国,真临到战争时,他才明白那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和敌国的战争,双方的死伤都是一个家庭的破碎。他开始害怕,怕有那么一天锡柯也那样死在了战场上,每晚只有紧紧地抱着锡柯才能睡着。锡柯也是,安逸的生活过久了,若要面对美梦的破碎,该作何反应呢?
和他国的战争没能持续多久,国内感染事件频发,在国家忙于战争的情况下,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第一个出现大型感染事件的就是他的家乡。
接到父母打来的平安电话,空染信以为真,直到半夜一阵心悸,自此以后打过去的电话再无人接听。
孩子也不过十岁,寄养在父母家里,如今父母都去了,不得不又寻去新的去处,正巧学校开放住宿,空锡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学校。
感染事件只是一个开端,国与国之间放下仇恨一致对外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抗非人的物种比对抗人更加艰难,人类仿佛变成了食物链最底端,一次又一次地被围剿,他和锡柯一同出战编入同一支队伍仿佛是个信号。所剩无几的幸存者撤退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变异物种袭击了他们,喷出的毒液向他们冲来,避无可避时,锡柯推了他一把。
他们突围了,但是锡柯的身体也被腐蚀得破破烂烂的,清秀美丽的容颜亦不复存在。
“走吧,染。”锡柯用手捂住已经被腐蚀去的面部,“别看我,给你留下一张印象中的漂亮的脸吧。”
锡柯用另一只手推了推空染,但他的力气着实剩的没有多少,下半身已经彻底化作了丑陋的腐肉,曾经不知吸引了多少少男少女目光的细腻肌肤已经溃烂,锡柯是不甘的,却又无比庆幸,只有他会死,空染不会。
“走!”锡柯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四周传来不太妙的声音,尸体和血腥味会陆续引来更多的怪物,空染再不走只会和他一起彻底留在这里。
空染咬咬牙,他确实想跟锡柯同生共死,但是他这条命是锡柯救下的,他不能,更不配,随意支配自己这条性命。
见空染转身离开,锡柯咧着已经腐烂的嘴低声道:“我爱你,染,替我活下去。”
锡柯死去的地方只留下了一片变异生物爬过的脏污,经过翻新整理后成为了平整的大道,什么也不剩了。
自那以后,空染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偶尔睡着了也是很快惊醒,盯着空荡的床铺发呆。
变异生物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广,开始有异教徒散布流言是因为有人产生了不洁感情和关系诞下了因,必须要把因去除才能让世界变回原样。他们大肆捕捉他们认为是“异种”的人类,下至一岁幼婴上至八十老人,一个都不放过。
他和锡柯的恋情被恶意曝出,曾经的兄弟把他狠狠推了出去,任由他被抓走等待审判。他们曾经为人称赞的爱情经过一番添油加醋变得罪恶不堪,连他们收养的孩子都没放过,空锡从学校里被抓出来,和他一同绑在审判架上,底下是柴垛与火把。
他看着空锡无助地挣扎,听着空锡稚嫩的声音喊“爸爸”,他却什么也做不到,救不了父母,救不了心爱之人,更救不下自己的孩子。
异教徒点起了火,空锡发出破碎的尖叫,挣扎的幅度逐步变小,在空染的面前烧成了一具焦尸。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如何,他听见了空锡用撒娇的小语气喊他“爸爸”缠着他问军队的故事,听见了锡柯温柔的声音唤他“染”揽他入怀,还听见了父母开心地叫着“小染”欢迎他回家。
回家。
好,回家。
就在空染以为自己也会被火烧死的时候,国家的人匆忙赶到,把他救下了。
他的火是最后点的,只是轻度烧伤,没有非常影响日常生活,更别说现下军队正是缺人的时刻,伤好了后便又回归了战场。
似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他奋力冲锋,想要借助非人死去,却只是立下一个又一个显赫战功,配上更高等级的军衔。
军衔有什么用呢,曾经称兄道弟的人们一个也没活下来,异教徒,叛军,或战死,亲人也如数死去,他只剩下了他一人。
活着的人太痛苦了,又太孤独了,孤独得让人简直发了疯。
空染不知何时从墓碑上滑了下来,长腿长脚的困在两座墓碑之间别扭得很,空染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嘴中灌酒。
两瓶酒空了,空染才晃过神来,又呆坐了一会,拎着酒瓶离开了。
小时工已经连着两天没有看到房子的主人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房子的主人经常去烈士园,有时候忘了时间待上一个星期的事都有过,他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工罢了,做好自己的事拿上工资就好。
打扫经过客厅时,才发觉电视机是开着的,声音开的十分小,不贴近了听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电视播着新闻,记者假惺惺地红着眼眶报道烈士园中发现一具男尸,经过确认系退役军官空某自杀于亡夫碑前,这已经是近两年来第三十七起近三年来第八十七起退役军官自杀事件,为曾付出一切换来和平的军人们感到默哀,并致以最高敬意。
小时工沉默了半饷,关上了电视机。
看来这间房子再也不用来打扫了。
其实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只不过有人后来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