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渊怀捧花炮,蹦跶着行至莲花坞过户小桥。
因早间的一场暴雨,今夜天气刚好。虽不算清凉,却不似前几日那般燥热难耐。
盘腿席地而坐,江渊眺望云梦远处的皎洁婵娟,静待二人。
应了江渊昨日的邀约,蓝思追同蓝景仪二人并肩而行。
素手紧挈的莲花灯笼也随蓝思追的步伐,摇摇晃晃。
烛光将莲花的形状映射于地,蓝思追低眸看去,虽江渊信誓旦旦可他却任然感到略显不妥。
蓝思追景仪。
蓝思追咱们是否再劝劝阿渊?
蓝思追倘若这烟火惊扰了他人,岂不是…
未等蓝思追说完,蓝景仪停下脚步转身同他相视,才道:
蓝景仪这儿又不是云深不知处。
蓝景仪如今未到宵禁。
蓝景仪应当…并无大碍吧。
说罢,蓝景仪抬手轻搭袖侧之人的肩头,使他同自己挨得更近。
蓝景仪况且阿渊是莲花坞的小少爷,出了事不还有他顶着么。
抬眸望向蓝景仪,只见他轻眨水灵清澈的右眼,笑得肆意。
心知若是自己再执意劝阻应当也是徒劳,且有可能扰了二人的兴致。
蓝思追只得也狠了狠心,微微颔首。
未到过户小桥,远方传来的闷声,惹得二人抬眸凝天。
烟花漫天,恰似瑞雪落黛山,宛若珍珠断丝线。
橘黄璀璨的光斑就似百年一遇的金雪,夺目耀眼。
淡化了莲花坞的旖旎风景,朦胧了水云边的圆润皎月,加深了木桥旁的眉眼笑意。
抬眸欣赏此番景色,蓝思追唇角微扬,思绪万千。
于云深时他便一直恪守本分,寄人篱下让他比旁人更多了一些乖巧懂事。
可更多的时候,他也想像蓝景仪与江渊这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少年的叛逆贪玩,他好似从未有过。
是没有么,好像有。只是一直被他私藏,一直被他隐匿。
方才还心猿意马的言不由衷,好似也因此逐渐消失。
蓝思追景仪。
蓝思追咱们赶快过去。
蓝思追若是去晚了,阿渊可要怪罪咱们了。
话音落了许久,却未见袖侧之人回应,蓝思追侧头去望。
因风起而缠绕双眸的发丝飘扬,竟使他不自觉地轻勾唇角。
于蓝思追眼中,蓝景仪是活泼自在的,是不羁纯真的。
可此刻,他竟是觉着身侧之人安静地就似画卷里的美景。
他随蓝景仪仰看的方向抬眸,柔声轻唤:
蓝思追景仪…
许是因烟花同远方的皎月太过和谐美丽,蓝景仪竟是有些出神。
他并未因蓝思追的轻唤看向此人,却依然答道:
蓝景仪嗯。
得了蓝景仪的应答,蓝思追才缓缓道出心中所想。
蓝思追忆起幼时景仪你曾分享众人的酥糖。
蓝思追是否赠我的…
蓝思追比旁人要多些?
蓝思追依然记得,那年元旦的下午,蓝景仪课间休息时自广袖里取出藏起的数粒酥糖。
虽是元旦又正值课间,可如此胆大到携带零嘴进入兰室的,便只有蓝景仪一人。
人人有份,却又有所不同。
他亲眼见到,蓝景仪分给旁人的是小小一把,却到自己时是满满的两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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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手掌不大,自指尖掉落的酥糖砸于桌案,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赤红色的糖纸就似冬日里的一抹暖阳,温暖着那颗小心翼翼的心脏。
初来云深,人生地不熟,却幸得挚友,相伴成长。
第一个与他搭话的同龄是蓝景仪,第一个赠他酥糖的同窗也是蓝景仪。
其实于蓝思追的心底,这个问题,早早的便有了准确的答案。
侧身不再看黑夜下的漫天烟火,蓝景仪转身细看蓝思追的眉眼。
他眼含笑意,眸光清澈的双眸,依然同少时那般美好。
酥糖是蓝景仪偷溜下山买的,酥糖不多他本想一人独享。
却不禁忆起蓝老先生曾说的,名为“分享”的词汇。
分明给每个人的,都是同等分量。
可不知为何,到了蓝思追的面前却不由自主的多塞了些。
他笑了笑,脱口而出的却是没心没肺的言语嗔怪。
蓝景仪我是见你新来的,才特意给你多些。
蓝景仪你还提此事。
蓝景仪莫不是你未及时收好桌案上掉落的酥糖。
蓝景仪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被蓝老先生恰巧看到,罚抄家规。
蓝景仪罚抄家规,抄多少蓝思追便悄悄地于夜里抄多少。
他的字迹娟秀工整,他的笔画潦草应付。
正欲反驳,蓝思追却被蓝景仪问住,愣了愣神。
蓝景仪甜么?
蓝思追什么?
二人两两相视,蓝景仪认真地再次轻问:
蓝景仪我说。
蓝景仪酥糖。
蓝景仪甜么?
微微颔首正欲回答蓝景仪的问题,二人却因远处的烟火坠落扰了思绪。
一道火光划过莲花坞的漆黑深夜,却偏离了原先的轨迹直直坠落。
烟花绽放的那刻,本应属于它的声响却好似与平日里略微不同。
烟花的闷响传来,还夹杂着熟悉之人的责备怪罪。
仓惶跑向江渊所在的过户小桥,二人却被一身破败的金星雪浪袍服吸引视线。
浅金色的袍服也因点燃的烟火,烧去了广袖上的一半提花。
灵剑直指江渊雪白的脖颈,金凌面红耳赤地高声责备:
金凌(字如兰)你!
金凌(字如兰)知道的明白你在放烟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暗杀亲友。
金凌(字如兰)我这身袍服都被你毁了!
随寒凉的剑光望去,江渊却心虚地不敢直视金凌的脸孔。
因为此刻金凌俊秀清朗的面容上,全是漆黑的烟火碎屑。
颤抖着素手自袖中取出丝帕,江渊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道:
江渊擦…
江渊擦擦?
收回灵剑,金凌接过江渊手里的丝帕轻拭面容,却不禁惹得江渊扑哧一笑。
本就沾满烟火碎屑的稚嫩面容却因金凌的胡乱擦拭,更为狼狈了些。
他发誓,他江渊绝不是幸灾乐祸,绝不是。
眼见江渊如此厚颜无耻,金凌只觉此刻自己丢尽了颜面。
他将丝帕用力塞回江渊怀里,双目怒视面前的始作俑者。
金凌(字如兰)还笑?
金凌(字如兰)看到我出洋相很好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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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金凌转身便要去找江澄告状,未曾想却被赶来的蓝思追与蓝景仪拦了去路。
抬手便要打下蓝思追的右手,金凌却被身后赶来的江渊用方才的丝帕糊了一脸。
浸了江水的丝帕清凉,也消散了金凌的羞怒气愤。
他的指尖轻轻柔柔,蹭着金凌的脸庞,也将污垢清理干净。
待到金凌的面容不再灰黑斑驳,江渊才停下手中动作,真诚道歉:
江渊金凌。
江渊方才不是有意嘲笑于你。
江渊这烟火确实是意外。
江渊对不起。
江渊请你原谅我。
兰陵金氏至尊至贵,江澄又一向极为宠爱他,金凌自小便养成了孤傲矜贵的性子。
如此这般于众人面前出丑,属实令他有些羞恼。
最主要的,还是在蓝景仪那小子面前出洋相。真真是让他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方才江渊清澈见底的眼眸里盈满真诚,充斥愧疚,竟让金凌气消了大半。
他愣了愣神,期期艾艾道:
金凌(字如兰)别…
金凌(字如兰)可别妄想你如今这般献殷勤能打动我。
金凌(字如兰)我会向舅舅如实汇报,走着瞧吧。
说这话时,金凌脸庞上才消失不见的红晕,又在此刻逐渐蔓延。
他…他可不是duan袖…
怎能同江渊如此亲昵,还是…还是堂兄弟…
转身拂袖离去,金凌走在前边,江渊便一路跟在后面。
江渊金大公子。
江渊金少?
江渊金老板!
江渊金…
献媚讨好的称呼还未说完,江渊却被突然转身的金凌惊扰了思绪。
十指于白皙干净的面容上狠狠划拉,金凌指尖残留的黑色碎屑也随他的动作覆在江渊的脸上。
大仇得报,金凌双臂环抱于胸前,得意地轻勾唇角。
金凌(字如兰)罚你。
金凌(字如兰)今夜之内不准将它洗净。
说罢,金凌还不忘冲着江渊来个鬼脸,惹得被罚之人强忍怒气。
罢了,谁让自己今日出门未看黄历。
这乌漆嘛黑的碎屑,还得在他脸上停留一夜呢。
想想便有些不自在,倒不是他江渊脸皮薄,反之他的脸皮还是有些厚度的。
至少,比金凌的厚些。
只是这东西不干不净,在脸上待着属实难受。
心里正犯嘀咕,江渊却因蓝景仪的嘲弄自心事上流转回来。
自身后赶来的蓝景仪同蓝思追与二人并肩,正欲劝阻二位却发现两人早已不再赌气。
如此,蓝景仪便也想着出言缓解缓解,如今尴尬得脚趾紧绷的气氛。
蓝景仪豁。
蓝景仪怎的花猫换人扮演了?
金凌(字如兰)你才花猫。
金凌(字如兰)只有江渊是花猫,我可不是。
蓝景仪你就嘴硬吧。
蓝景仪方才不知是谁吵着嚷着要向江宗主告状。
金凌(字如兰)你!
未等金凌说完,蓝景仪双手握住身侧蓝思追的手臂藏在他身后躲藏。
心中本就有意护着蓝景仪,蓝思追微勾唇角,轻声细语:
蓝思追金凌。
蓝思追景仪他就是这般。
蓝思追习惯便好。
其实金凌并不生气,他只是不太喜欢每次都吵不过蓝景仪的那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