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渐长,空气里沁满的清酒醇香同桌案旁袅袅升起的沉水香交叠重合。
抬眸望向魏无羡的双眸,那双如云梦秋水般潋滟清澈的眼瞳也因此更为多情旖旎。
江渊是真的有些喝多了,眼神也因此恍惚迷离。良久,他轻打一声酒嗝才道:
江渊父亲竟没拿紫电抽你。
江渊佩服佩服。
右手扶额,魏无羡侧目望向西窗外的皎洁婵娟。
云梦的皎月还是如年少那般温柔,就好似从未更改,一如当年。
他这一生,也算是肆意轻狂了一回。
虽铸下大错,却也庆幸得到了江澄的宽容同理解。
他同江澄是挚友,情同手足。江澄的紫电就算是抽他,他也不会多说一句怨言。
心事流转之际,魏无羡抬手将杯中清酒饮尽,才道:
魏婴(字无羡)江宗主还不是因为怕我。
魏婴(字无羡)我可是夷陵老祖。
听罢,江渊手提袖侧酒壶替魏无羡的杯盏再次斟满,才漫不经心道:
江渊就你啊?
江渊打得过姑苏蓝氏的含光君么。
眼见魏无羡又开始自卖自夸,江渊本就喜欢同他嬉闹便也出言嘲弄。
自那日于义城,蓝忘机罗袜生尘,挥剑自如的惊鸿,使得江渊心中佩服。
于他心中,父亲排第一,含光君排第二,而这第三嘛至今尚未有人得以入围。
忆起少时因天子笑引发的比试,魏无羡面露浅笑。
应当是不相上下吧,时隔多年他也记不大清了。
月色溶溶下的那一抹白衣纷飞,同繁叶屋檐倒影于地。
那抹身影分明同剑锋般清冽寒凉,却因时光荏苒逐渐温柔皎洁。
目光浅落于盏中倒影着的自己的眉眼,魏无羡低声道:
魏婴(字无羡)有机会。
魏婴(字无羡)带你去姑苏。
魏婴(字无羡)尝尝姑苏有名的天子笑。
魏婴(字无羡)你父亲当时可是喝得找不着北了呢。
天子笑?一听就浓烈醇厚正适合他江渊这般桀骜的性情。
仰头将空壶里仅剩的清酒饮尽,江渊白皙清秀的面容也因此覆上红霞。
江渊你就不怕...
江渊被江大宗主听了去?
魏婴(字无羡)怕?
魏婴(字无羡)这不是还有阿渊你顶着呢么。
说罢,魏无羡抬手轻搭于江渊肩头,目光落于面前忽明忽暗的灯盏。
魏婴(字无羡)不过话说回来。
魏婴(字无羡)你同江澄小时候还挺像。
像?怎的可能会像。父亲的性子如此严谨认真,又怎会同他一般。
江渊不信,侧目去望魏无羡此时的眼角眉梢。
江渊您可别打趣我了。
江渊若是您同我像些倒还有些凭证。
江渊江宗主?
江渊不可能。不可能。
话音未落,屋门外响起一阵清脆缓慢的扣门声。
许是因此刻正做着亏心事的缘故,几人面面相觑,神色逐渐惶恐紧张。
江澄(字晚吟)江渊?
江澄(字晚吟)开门。
上午江澄罚了江渊,本想着让他独自一人吃点苦头,回房里却又转念想到莲花坞里还有个嗜酒之人。
他自然心知江渊的心性,去了魏无羡的房中寻不到人。
便也猜到魏无羡此刻,定是同江渊一道解决这两行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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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惶收拾剩余的杯盏,蓝景仪同蓝思追拉着魏无羡藏进银屏后,大气也不敢喘。
待到几人藏好,江渊又警惕地四下张望,才故作醉酒的模样踉跄而行。
抬手打开门栓,迎面而来的慵懒脸孔竟让江澄有些心疼。
侧目去望银屏后的人影,江澄轻扯嘴角,心中了然。
这屋里不大,倒藏了不少人。
江澄(字晚吟)喝了多少了?
江澄(字晚吟)明日还能起身习剑么。
说罢,江澄行至屋内端坐,素手拿过全新杯盏,斟满清酒。
乖巧跟在江澄的身后,江渊却心系银屏后的几人。
目光轻瞥,竟是看到几人的身影映射于地,清晰得让他瞬间失了神。
许是因得不到江渊的回应,江澄虽是未恼却也不自觉地抬高音量。
江澄(字晚吟)我问你话呢?
江澄(字晚吟)没听到?
而今他回应也不是,跑去提醒几人也不是。江渊只得替江澄轻捶肩膀,强扯着笑脸。
江渊嘿嘿。
江渊那必须的。
江渊怎能荒废了学业。
再说了,有父亲监督,他也不敢不起啊。
浅尝一口杯中清酒,江澄满意抬眉,冷声道:
江澄(字晚吟)前几日,我同你母亲商量着送你去姑苏听学。
江澄(字晚吟)可如今…
江澄(字晚吟)我反倒怕你去了,丢我江澄的人。
此话才出,银屏后的三人皆因此捂嘴相视。
魏婴(字无羡)江澄这张损人的嘴,还是这般厉害。(眼神示意)
蓝景仪你动静小点,别待会儿被发现了。(眼神示意)
面前银屏后的细微动静,又怎能逃得过江澄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也并不想戳破。
回屋后江澄细想,这般惩罚江渊确实有些过火,便也随了江渊的愿,准许魏无羡帮忙。
他的话音江渊又哪有心思听得进,银屏后的动静便是连他自己都能感知,更别提父亲这样的名士。
他强忍着心中纷乱,行至江澄袖侧端坐,低声细语:
江渊姑苏好啊。
江渊声音软糯动听,人也长得温柔清秀。
话音未落,江渊便被袖侧之人的冷眼惊扰,强行将后话吞了回去。
姑苏人长得温柔清秀,难道他云梦人就长得不温柔清秀了?
待到江渊不再于自己身侧叽叽喳喳,江澄正欲放下手中杯盏却因面前几人惊扰了思绪。
本应藏好的几人竟是不知怎的,将银屏推翻,砸落于地。
几人方才隔着银屏,正取笑江渊,未曾想蓝景仪一个懒腰竟将身前用于遮挡的银屏推翻。
完蛋,这下真的完了。
蓝思追愁眉紧锁,蓝景仪侧目斜视,魏无羡轻扯嘴角。
三人面面相觑后,魏无羡率先行至桌案前将二人护在身前。
魏婴(字无羡)江…江澄。
魏婴(字无羡)咱们…咱们是来监督阿渊的…
魏婴(字无羡)你…你…
魏婴(字无羡)可信?
素手轻转右手指尖缠绕的指环,江澄起身行至魏无羡身前。
本是紧蹙的双眉也因魏无羡的话音舒展,江澄强忍着笑意,良久才道:
江澄(字晚吟)你当我三岁小孩?
说罢,江澄侧身回望身后的江渊,冷声呵斥:
江澄(字晚吟)既已有人替你分担。
江澄(字晚吟)若是迟了明日的早课,就等着罚吧。
抬眸递给魏无羡一个求助的目光,魏无羡却是转头躲避,不留给江渊任何期望。
得了魏无羡的婉拒,江渊只得泄气嘟唇,低声应答:
江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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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那抹身着紫衣华服的身影走远,蓝景仪同蓝思追才舒了一口轻气。
方才于屋内,他们二人大气都不敢乱喘,更别提替江渊说话了。
不得不承认,江宗主真是同坊间传闻那般严厉,便是连对自家孩子都是如此。
蓝景仪不免有些庆幸,他生在云深不知处,蓝宗主又是这般和蔼通情。
若是生在莲花坞,幼时的他定是被江澄罚得不知有没有命活到现在。
抬手轻抚江渊的肩膀表以安慰,蓝景仪却不忘补刀:
蓝景仪阿渊。
蓝景仪可别迟了明日的早课。
脑袋耷拉而下,江渊趴在桌案,轻吹桌上堆积的清酒,不愿理会蓝景仪。
蓝思追好了。
蓝思追明日我同你一道前去听课吧。
蓝思追你若是怕起不来,我便去喊你可好?
江渊虽得了蓝思追的安慰,却终是无法改变如今并不美丽的心情。
江渊我可真是多谢你们。
江渊一个不忘提醒我。
江渊一个好心陪同我。
江渊我又怎能睡得安稳。
不忍再看江渊如此垂头丧气,魏无羡行至桌案端坐,提起酒壶便是又替江渊斟满。
魏婴(字无羡)明日的早课明日再说。
魏婴(字无羡)咱们先将这清酒喝完可好?
许是因魏无羡的话实在有理,又许是因江渊自己贪恋这盏中清酒。
他并未拒绝魏无羡的话,而是同他碰杯,一饮而尽。
江渊你们真不来尝尝?
江渊这酒虽烈,却胜在香醇。
江渊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么。
江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抬手正欲委婉拒绝,蓝思追的右手却被身侧的蓝景仪轻牵。
转头去望蓝思追清澈的双眸,蓝景仪眨了眨右眼,道:
蓝景仪走。
蓝景仪若是今日不尝,回姑苏便尝不到了。
眼见蓝景仪眸间带笑,蓝思追也不愿拒绝,便也随了他的愿同几人小酌。
觥筹交错之间,江渊忆起前几日于仓库无意看到的花炮。
他于漠北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花炮,也从未见过深夜的烟火,心里自然痒痒。
他轻抿杯盏,笑得狡黠。
江渊今夜爷高兴。
江渊明日亥时,咱们去过户小桥那儿放烟花可好?
他的话音不禁让蓝思追错愕,这莲花坞可不似街市那般喧嚣,若是扰了旁人该如何是好。
最主要的是,这莲花坞哪儿来的花炮。
蓝思追如今既不是佳节又不是冬日,去哪儿寻烟火?
蓝思追况且亥时…
蓝思追会不会扰了旁人作息。
蓝景仪是啊是啊。
蓝景仪这烟花不是冬日才放的么。
蓝景仪哪儿有夏日放烟火的。
蓝景仪你也不怕惊扰了莲花坞中的锦鲤。
指尖挨个点了点面前的二人,江渊起身收拾东西,故作玄虚道:
江渊这夏日的烟火才独树一帜。
江渊深夜的烟火才繁华惊艳。
江渊你们自然不懂。
清酒喝完,几人虽还是满带疑问,却也回了屋不再想江渊看似醉酒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