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公交车的鸣笛 一趟一趟在面前停息又开启,上客门重复更新,下客者错落不一。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左右 我察觉到身后渐渐靠近的步伐 然后我闻到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明明是想要马上和左祝说上话的却还是故意赌气地抿着嘴 我嘲笑自己幼稚 又替自己的委屈不平。
左祝生气了?
左祝抬手捏了捏我的侧脸 冰凉的骨节刺痛了跃动的细胞。
左祝好闹啊原一 真的一直不要长大吧。
左祝的话里竟有几分笑意,我感觉他悄悄卷着我的发尾 低下头轻轻耳语。
左祝别生气了好不好 嗯?
我转过身看他 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的相机 款式有点老 外壳上贴着最近流行的库洛米。
在我一出神一恍惚之间 快门已经被按下 白亮的闪光灯照得我眯上眼 我作势抢过左祝手里的相机 没做好准备的抓拍竟也有些称得心意。
原一给我的?
左祝做你妈的春秋大美梦呢。
左祝挑挑眉 规律的仪式感似乎并没有抹杀他骨子里的某些粗俗 我却觉得这个形容词和他沾不上边 可笑地承认左祝的粗俗也是门艺术。
原一你屌毛啊。
我的手心用力地打在了左祝的胳膊上 传来一阵麻麻的痒。
我后知后觉自己咧开的嘴 又认输般拉着他上了公交车。我们还是向往常一样站着 他的身体把我遮了个严实 让我感觉安心。每每这些时刻 我想时间偷偷出走 属于我的灰姑娘与王子童话开始在海马体内横冲直撞。
这种喜悦持续到……
持续到我看到店铺内站满的警察 看到地上四分五裂的餐盘 看到墙上到处奔波的奶油 看到早绘站在前台扬起无所谓的轻松的笑。
这种喜悦到此为止。
我迷茫地停在原地 左祝从我手里拿走相机 熟悉的刺眼感从我眼尾一晃而过。
左祝原一 和早绘告个别吧。
我愣愣地 一时不知该将目光移向何处 左祝把手插在羽绒服的兜里 说话的时候嘴里吐着热气 一团一团缭绕住冬日的迷蒙 他恢复那种隔绝的疏离 我一瞬间感到拒之千里的无措。
远处有男人模糊的声音 我视野里是早绘轻飘飘的眼神 掠过我 掠过相机 也掠过左祝 最后掠过男人手里白色的粉末 她一直是笑着的样子 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一段纸短情长的记忆 一份独一无二的失望 和满腔倘然的情理之中。
我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 破碎地勾勒着我们最后的结局。
“再见。”
她好像说。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我在早绘身上看到了左祝那种清冷的原型。
原一又要换工作啦……我都快被炒成烂鱿鱼了。
我故作轻松地和左祝打趣 苦涩湿得像海。
左祝原一 不用对我逞强。
左祝疼得睡不着觉吗?
左祝我们住院试试吧。
我很想哭 真的。但我发现我无论如何也哭不成昨晚的样子 我的一身狼狈好像躲进了不复返的时间 我庆幸又苦恼 似乎错过了一场和左祝的浪漫。
我生了一场漫长的病。
回想起那天 是我不知道多少次请假后发生的事。我感觉身体很冷 冷得我快要疯了 我又觉得滚烫 热堵着喉无法呼吸。我记得我把身体沉进冰冷的浴缸里 骨骼的疼痛先是减缓了很多又忽地延伸到我的血液里 一遍又一遍 痛得我麻木了 痛得我不再痛了 痛得我只剩下痛了。
我爬起来伸手去拿洗手台上的止痛药 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水里 我拼命地想往上爬 身体却好像坠入海里 我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够操控自己 身体和神经同我的灵魂分离。
溅起的水花越来越小 我第一次这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消失。
好在最后一刻我被人敲醒。
左祝拉开门进来 我听到门框碰在墙上的声音 刺耳得好像要把墙凿穿。他小心翼翼地把我从浴缸里捞起来 那也是我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左祝的温热 我趴在他肩头喘息 领口的纽扣散开能看见我淡蓝色的内衣 我的耳根微微发红。真是的 这种时候还顾得上羞。
左祝这回必须要去医院了。
他眼神扫过地上的药片 轻轻用脸颊蹭了蹭我的头发 轻而易举地沾上了我发间的湿。
我们静静地坐在病床上 听医生的一通长篇大论 说些我不喜欢的话。
原一左祝 真的很讨厌医院。
我捏紧手心的被单 看左祝把诊断书揉成纸团塞进裤兜里 我们默契地忽视了这场病患。我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全身插满医用的导管 无法想象化疗的伤 无法想象失去自由的自己 无法想象最后的岁月里每天是漫长的残喘。
左祝发烧了就好好休息。
左祝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秋人接班似的提着粥进来。
秋人喂 怎么会有人夏天还发烧啊?
我们理所当然地瞒过秋人 我想我们是固执的 不是有多爱命 不是有多爱钱 是有多爱放肆的心情。
秋人你可真是个奇葩。
数不清第几次请假 第几次被老板打发 好奇怪明明和秋人一起上班的我给大家留下了坏印象 最后要卷铺盖走的人却还是出双入对的我们。
我不懂秋人 不懂他为我放弃 不懂他为我接受不愿意 总之我心知肚明他的原因 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听。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三个人的故事是一串没有规则的食物链 我同情自己 同情秋人 然后揣测左祝是否也在同情我们。
原一喜欢照顾奇葩的你也很不错哟。
那时候我遇到温卷 见证一朵花的凋零。
我会想我的以后 是不是也这样丑陋。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一定不要疼痛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