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秋千两侧的挂绳被别出心裁的绕上了爬山虎，后面的背景是一面同样爬满爬山虎的围墙，墙根处养着许多花，也可能是野生的，密密麻麻又不显得很乱，各色的花挤在一处，随着夏风摆头。秋千旁很贴心的放了一个小小的木梯子，方便身高不够的小朋友在没有别人的时候可以自己爬上去，顶上装了一块浅绿色的木板，可以在小范围内遮阳避雨。

　　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灰发小朋友坐在秋千上看着书，小脚和地面间有一小段距离，正在晃荡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看不太出性别，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外大家都长的水灵水灵的，软糯的模样谁见了都想吧唧一口，坏心眼的大人可能还要咬一下逗孩子玩儿。

　　伊索却是一眼就看出了照片上的小朋友是男是女。

　　扯淡，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再怎么说也不会忘了的。

　　孤儿院那时候没有空调，夏天热的很，孩子们也不在意这个，正好花园里有个水池，大家就都喜欢在那里泡着解热，伊索不喜欢群体活动，院长怕他中暑就在花园里的阴凉处给他弄了这么个专属秋千。

　　奈布刚让克拉克闭了嘴，转头见伊索看着张照片发呆，上去抽出来看了看，没看出来什么，不太懂这人怎么了：“这是你？”

　　伊索的嘴被食物堵得满满当当，只能含糊的应了他一声，然后把汉堡狠狠咬下一大口，嚼巴嚼巴咽下去，问克拉克：“寝室还有别人来过？”

　　“应该是没有的，除了买午饭之外我今天一直呆在寝室，没看到除了约瑟夫之外的人进来。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伊索小时候不怎么记事，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别人对于伤心的事记忆会更深刻一些，可他却刚好相反，小时候越开心的事就记的越清楚，可那个年纪、那个地方，真正开心的事又有多少，所以他对于童年的记忆差不多都是空白的。

　　于是问题来了，这照片显然是约瑟夫留在这的，就证明他们小时候大概率见过，可伊索对他是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于是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解释——关于这个人的记忆肯定不怎么美好。

　　这么一想，伊索更不想和约瑟夫有接触了。

　　下午的图书馆他是没心情去的，午觉过后在三个室友的看管下玩了几局游戏，好歹是没再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孽缘，玩腻了就熟悉一下早上写好的稿子。想着如果今天不能把初稿完成他可能又得拖一阵时间，晚上干脆在洗漱过后又拎着自己的装备去图书馆找了个可以通宵的自习室继续奋战。

　　周日，七点半，左右。

　　知道伊索号码的人不少，但是会拨通的却不多，这一大清早的他就被电话铃声吵醒，趴着桌子才睡了一两个小时的伊索没力气抬头，用手在桌子上摸索，半天没找到手机才抽出一点点力气把头抬起来，迷迷糊糊的辨认了一下声音来源，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弄到了桌子底下。

　　“喂？”还没睡醒的某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面的声音有些熟悉，是谁来着？哦！是他亲爹，“我说了我和你不熟，知道什么叫不熟吗？就是走在大街上看见了我不仅不会过去和你打招呼我还会躲得远远的……我爸还没死呢，轮得到你说什么——你踏马不听人说话就别吵吵！”

　　挂了电话顺便把人拉黑，伊索还是不解气，咬着牙在原位坐了好一会儿，除了心里堵着一口气外头也一抽一抽的疼，猜想这应该是睡眠不足的缘故，便起身去图书馆的卫生间捧着凉水洗了好几次脸，却是还困得不成样子，干脆不挣扎，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正式好好睡一觉。

　　把书放回原位的时候他忍不住叹气——这年头，好些人都喜欢做些对身体有害的事，等真不行了才追悔莫及，伊索亲爹就是这样。

　　现阶段膝下无子的他需要一个亲生子的肾，就想到了好久之前被自己扔掉的那个儿子，打听也不费什么时间，就是儿子难对付，不肯松口，于是一遍又一遍的换电话号码打过来。

　　烦死了。

　　伊索窝火极了，脑子嗡嗡的，再加上没睡好，转弯的时候没反应过来撞上了个人，没看清是谁就弯腰道歉，一般这种没什么损失的意外就是一段“对不起”“没关系”的对话就能解决的，奈何对方不是一般人，抓着伊索的手就不放开了：“伊索，我们可以谈谈吗？”

　　好家伙，这中年老男人居然摸到学校来了！伊索想甩手，没甩开，瞬间就笑了，在这大清早的看上去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谈什么？谈我一颗肾多少钱？这位先生，买卖器官犯法，不如我们直接去警察局谈？”

　　早上六七点，图书馆外没什么人，男人带着对于儿子处于叛逆期的无奈和理解，也带着怕忽然冒出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的担忧，扯着脚步看上去有些虚浮的伊索就要往隐蔽一点的地方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一说，这里不方便。”

　　他拉着人转身要走，却被人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手倒是松开了，转头想好好口头教育一下不懂事的儿子，却发现对方身边站了个男人，一时间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卡了半天：“你是谁？”

　　“傻了吧？”伊索嗤笑两声，那神情带着纯粹的恶意，“我男朋友，来接我的，看什么，就算把眼珠子看出来了他也不会让我跟你走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我的小傻瓜，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约瑟夫摊摊手，当着面色诡异的两人晃悠悠的往宿舍走，走了几步又返回来拉了伊索一把，对着男人笑的挑衅意味十足：“真是不好意思，这一大早就看到自己的小可爱和别人拉拉扯扯，这一时间都气昏头了，差点忘记把我的小男友顺路带走。”

　　男人没追上来，约瑟夫也没放开，伊索现在没心情往身后看也没力气甩开约瑟夫，他累极了，是真的累，累到身边这人说了什么也没听清，最后只感觉自己被人按在了原地，一抬头视线就是虚的——约瑟夫把自己的额头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有点烫，你昨天晚上干嘛了，还能把自己弄感冒？”

　　伊索没太听清，耳边像有一百只小蜜蜂在飞，反应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去看约瑟夫，有点没看清，眼前都是白茫茫的光点，他伸手去抓，抓了个空，什么都空了，耳边的蜜蜂和眼前的光点瞬间空荡荡的，脑子也是，他就这么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