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亮了,雪却没有停的趋势,墨鸦睁着眼,他的对面是草屋顶。
火依然徐徐燃烧。
姬月不见人影,她不在让墨鸦更轻松,即使她救了他,可不代表她就不是一只毒蝎子。
门发出“嗒”的轻响,纤弱的身子从门外钻进来,再“嗒”一声,风雪被隔在了她的身后。
雪粒贴在她的黑丝上,看上去像遭遇了一夜白头,背上背着大布袋,跟纤细破烂的她形成了滑稽的衬托,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民了。
只是她的神情依旧安定,跟她头上的雪花一样安静。
“雪小点我就送你下山去医师那。”
姬月没有打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而是放下布袋,取出里面的东西,有陶罐,陶盆,勺子,甚至还有几件皮毛衣和一只兔子。
这在荒郊野外已经可以用丰盛二字形容了。
“冰天雪地的,真是劳烦姑娘照顾我这个拖油瓶了,敢问姑娘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墨鸦露出好奇的双眼。
她又没答话,从表情来看似乎是斟酌语句。
“应该算是抢劫得来的吧。”
接过她递来的水壶,正准备喝一口的墨鸦被“抢劫”两个字惊得顿住了。
转头看着她经不住一拳的身板,他难得地没发出声音。
比起她去抢劫别人,她自己更像被抢劫的那个。
有水润过嗓子,姬月说话总算没有刚开始那么吃力了。
“我记得姑娘救我时说到想做个好人,抢劫总不是好人该做的吧?”他的语气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息,目光冷却下来。
这个人,脸上就差没写着“我很可疑”四个大字了。
是哪边势力呢?还是山野高人?
姬月没有被墨鸦故意散发的杀气影响,也没有被他的话语动摇,就像说“今天还在下雪”似的把事情讲了出来,没有半分隐瞒,也可能是她不屑于隐瞒。
“去猎户家的时候,猎户便说山顶的贼人待会会派人下来‘找食’,所以我便去伏击贼人了,这些是从他们身上刮来的。”
姬月抱着木柴,给火添柴。
也是这样,她才知道她现在开挂开成什么样了,贼人造成的伤口很快便能痊愈,能够接住三五个大汉的拳头,还是在他们用尽力气的情况下,她没费多少力气就解决了他们,把人放山洞里,取走了她需要的。
“姑娘真是武艺高强呢,人不可貌相,在下佩服佩服。”他的面上挂着笑容,眼里依然寒冷。
“我知道你怀疑我的居心,但大可不必用这种语气来试探我,这样会让我以为你在讨打。”姬月瞟了他的伤口一眼,继续转身去忙自己的。
墨鸦闭了嘴,就这样看着她忙前忙后。
她抓起干净的雪,放入罐中,准备煮雪。
世间像是安静下来,他就默默用目光追随着煮雪的人,看着陶罐升起烟。
一件皮毛衣被抛过来,正巧不巧地落在他胸前,有些肮脏,可是那动物的绒毛里透着温暖。他活动一只手,将皮毛衣盖住自己的身躯。
确实带来了一定的温暖。
外面的风雪声小了些,姬月抬眸,问道:“你会处理兔子吗?”
“我现在就是想处理,可伤口也不允许啊。”
“啧,那口头指导一下吧。”
她捡起匕首,提起兔子,比划几下。
她身上还是昨天那堆破布,皮毛衣没有动过。
兔肉被她烤过后,有些焦了,味道并不好,墨鸦没有嫌弃,这兔肉都递他嘴边了,两天没有补充过能量,现在正好。
给他烤肉的人却对肉没有半分留恋,只是默默几步走远到一边,又蹲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你不...”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她打断了这句话,墨鸦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啃起了兔肉。
啃完兔肉,他对上了她的视线。
“你是哪里人?”
墨鸦有些好笑,这个问题是不是问得太迟了。
“韩国人。”
本以为还会有下文,但是问的人又默了,他觉无趣,而且现在受伤,也没什么好做的。
韩国?战国七雄吗?
老天难得地眷顾了他们,午时,雪停了,姬月用皮毛裹住墨鸦,在他一片难以言喻的目光中,掂量下他的重量后,把男人压在背上,手绑着布袋,一脚踩进雪地。
他不是多喜欢赏景的人,所以对这雪后美景只是扫了几眼就失去兴趣。
只有王公贵族才会有闲心因枯败之景而多愁善感,普通人只会把雪称为“白色恶魔”,这一片小小雪花飘来的严寒,在无意中夺去很多人的生命。
一望无际的都是白色,他把注意力放到了这个奇怪女人的身上。
她太瘦了,但脊背却意外地结实,雪很深,没过小腿,被包围的寒冻他是清楚的,哪怕是他一个男人,裸露着被雪包裹,也会发颤,然而她太稳了,背着他还这么稳,仿佛走的不是雪地。
离得近了,墨鸦凝视着她纤细的脖颈和被雪打了一头的黑发,极近的距离让他体验到了极低的体温,简直像伏在一块冰块上。
“姑娘,为什么...不穿上皮毛衣?”
他不解,她应该是有体寒的毛病,为什么不保暖,皮毛衣又不止一件,麻布根本无法御寒。
“因为不需要,而且...你比我弱。”
弱?
他差点要笑出声来,最后化为一声低哼,扯到伤口了。
这句话要是说给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亡魂听,不知他们是何感想。
“死于我手的亡魂要是知道你说了这句话,会不会从地里爬出来找你呢?”
“那也不错,只有我自己太孤单了。”
“呵。”
这不着调的回答墨鸦只当她开玩笑,只是一夜,她开朗了不少,或许她不是什么冷情的人。
他墨色的眸里闪过暗光。
他也算是把自己的杀手身份告诉她了,也不知道这家伙要把他埋在哪里,即使她“抢劫”过,但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个杀手也会害怕吧,杀手跟劫匪可不是一个档次的。
当墨鸦被背着进了村子,看到远处的一家升着炊烟的小院时,他的手指莫名地捏紧了她的衣角。
雪停了,每家房门前都有人拿着枯枝捆成的扫帚,用力清开雪。
扫雪的村民对村里这两个奇怪的客人纷纷报以好奇的目光,小声交谈着。
照着猎户的说明,姬月把人带到了村里的医师处。
医师人不差,掀开皮毛查看伤口时,他脸上深深的沟壑流露出无奈。
“老夫只能尽力了。”
“谢谢医师了。”
接下来的时间墨鸦享受了在草屋没享受过的待遇,医师的女儿手法温柔地重新为他上药,他能舒服地躺在床上,有小火炉源源不断地送来温暖,有热汤抒发了一夜的寒气。
老医师拿着熬好的药汤走进来,他的女儿忙不迭地接过。
“老先生,那个背我来的人呢?”
他从进来后就没见她人了。
“哦,那位姑娘出去了,连热汤都没喝,之前猎户来与我说,有位姑娘要寻医师救人,想必就是你们了。”
医师女儿见墨鸦行动不便,便亲自来侍奉,只是被他婉拒了,他接过药汤,闭眼就是几口闷下去。
老医师出了房间,医师女儿收拾碗,顺口问道:“这位大哥,你跟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啊,她对你还真好。”
“好?”
从某些地方来看确实挺好。
医师女儿回头道:“是啊,我爹急缺的几株药草,春夏才有,冬天只有山顶贼人才有些货,那位姑娘居然真的取来了,说是希望医一个人。”
看来她去“抢劫”不是突发奇想的,只是为了救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你们是...情人?”
对上医师女儿揶揄的眼神,墨鸦否认了,说二人萍水相逢罢了。
“哎?不是?”医师女儿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抛出了另一个说法:“会不会是一见钟情啊?”
毕竟这个受伤的男人真的有个好样貌,人家姑娘说不定一见欢喜就救了呢?为救情郎而冒险啊!
先秦民风开放,对男女的爱情束缚不大,医师女儿正好处于对爱情憧憬的年岁,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墨鸦想到他醒来时那人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他,有时觉得她看着自己就像看死人一样,毫无波澜,仿佛不在世间,而是透过一面镜像来观察人世。
怎么可能是见色起意...啊不,一见钟情。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掀开门帘进来了,是姬月,她应该是去打理了一番,头上积雪已经不见,破布换成了一身皮毛衣,这明显是男人的衣服,虽然她的个子放女人中已是高挑,但穿上大汉的衣服还是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也没有好好系住衣服,带子都是胡乱来的。
因为她掀门帘的动作,使几缕光线照了进来,铺在他的指尖。
天色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