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晚冬,瑟瑟寒风呼啸,一担雪从枝丫弹落惊了雪鸟。
“快,抓住他!到手的小鸭崽子可别飞了!”
沙沙――嚓。
布鞋踩过裸露积雪的干草,窸窸窣窣,刻意压低的声音随风奔跑呼啸而去,尽管如此,粗犷的嗓音仍令人皱眉别目。
杜甫猛地从一旁村里老谢用来堆积的稻草窜出,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他得快点离开这里。
稻草被雪打潮一点都不透气,小小的孩子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艰难挪动着僵硬的四肢企图离开。
离家四天了,若是五天之后父亲还没有找到他,估计他的牌位就能替他去见祖宗。
“呃……”
杜甫摸了摸肚子,他现在又冷又饿,可是,他只想知道肚子上的伤口止血了没有。
“在那!”
“哪呢?”
杜甫身体一僵,颤颤巍巍缩回稻草中,灰尘仆仆的脸蛋红红的闪过惊惧,肮脏的小手抱着脑袋企图蒙混过关。
轻雪飞扬――
“抓到你了。”
杜甫肩膀颤栗得更加厉害,死死地像千斤坠般将自己压到草垛坑儿里去。他捂住口鼻,想把自己闷死好不去面对这四天来恶心他的嘴脸。
他想不出来,他被拐卖了,在这种小地方是很常见的事情,可为何偏偏是他?
杜甫还不想死。不过……
“出来吧小兔崽子,嗤,让老子好找!”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被抓住手腕从稻草堆后面拉出来,杜甫撇起眉毛,一脸慌张。
他没看到是谁替他当了鬼,被那些“鬼差”带走了。因为他把头低的很低,整个背部几乎绷紧压在胸口杂乱无章的草上,额头被膝盖印出个深红的痕迹。
“鬼差”是乡下人给人贩子起的诨号,农村的孩子性子野说人贩子来了也没几个怕的,因此有人出了个主意,说“鬼差”来了,心大却迷信的孩子自然会怕了这些神神鬼鬼。后来又有人说这是对鬼神的不敬,将来入土为棺要下第十二地狱畜牲地狱,做那来生畜牲的苦鬼,一辈子不可人言,便不了了之。“鬼差”这个名号却流传了下来。
这么冷的天,汗水居然湿了整个背部,带着咸痒浸入创口,皮下蚁走,滋滋麻麻。已经说不上是痛是痒。
稻草外头的大汉捂住小儿的嘴,左右看了看,同伴从另一边赶过来。他道:“怎么样?还有一个在哪?”
同伴摇了摇头,一脸贼兮兮,道:“刘哥,让他跑了。你看……兄弟我也不容易,你能不能……”
意思就是抓回来的这小孩他俩功劳平分。见刘哥不说话,他又紧张道:“你七我三!不不不,你八我二!刘哥行行好,我真的,真的…我娘生病了没钱买药……!”
刘哥爽快道:“没事,五五开!下次有机会送哥喝杯酒。”
怀里的小孩突然挣扎咬了一口大汉,刘哥打他一巴掌,吐了口口水骂道:“妈的!小兔崽子安分点!有种今晚别吃饭了,吃屎去吧!”
“刘哥消消气,消消气……”
外面吵吵闹闹渐消,杜甫壮着胆子抽出几缕干草,望向外头。
他栽倒回去,口中吐着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不知所措的呜咽。
是福泽。他居然也逃出来了。
他看到那个福泽的眼神。
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黑压压的充满死寂,失去了灵动的盈光,困兽死去,却在对上他的时候……
困兽活来!
他恨自己!
他剧烈的,亢奋的再次挣扎,眼球充血,宛若被枷锁封住喉咙的野兽,呜呜咽咽嘶吼着。
因为杜甫的无动于衷。因为他的无能为力。
因为他在恨他,那么奇妙。
那个孩子的恨意随着大汉离去被带走了,杜甫不知道他会怎样,但绝对不会好过。
不会死。杜甫呆了呆跨出一只脚顺着干草滚了下来,半晌他才反应迟钝的张了张嘴,好像这才记得怎么呼吸才是对的。
“哈――哈――”他收回刚刚的想法,杜甫不想知道那个奇怪的小孩的结局,他只知道再不离开恐怕自己的结局就只能在这到此为止。
一波刚平二波再起。
杜甫感觉到脸上的湿冷,微微睁开眼睛,一朵雪花刚好落在眼中。糟糕透了。
微小的弧度曲张,雪地上的小孩衣着破烂,没有一个补丁的小袍子挂满大大小小的破洞,隐隐约约,白嫩的手臂不再完好,淤青缠绕,一动一身汗。
腊八三冬出点汗都是冷的,杜甫却感受不到,他的心快要冻僵了。
父亲你在哪?
僵直的手指扒着棵棵裸露的枯草,肮脏,泥泞,冰冷,血迹斑斑。他已经不在乎了,在这几日非人的折磨他吃的苦头面前,除了活下去真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杜甫的父亲是当地的一名县官,业绩一般,为民着想,颇受当地人的尊敬与爱戴。
谁知却一直受不到朝廷重用,一心扑到为官之道上,除了大儿子是个天乾会重视几分,实话实说他对儿女不甚关心的事实至名归。
父亲你怎么不来?兴许在他灵台下审阅没几张纸的公文。
父亲你怎么还不来?你是否还记得有一个儿子在等着你接他回家?
父亲……
失去意识之前,杜甫感受到一只温软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