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云深不知处。
广袤无垠生机勃勃的百年仙府,今日却没了生气。中央地带,一名身着红衣的富贵公子哥坐在了竹林丛中‘宁静致远’的石坊上,脚下是四名气绝生亡的姑苏年轻弟子。其左,站着其貌不扬庄稼汉般的壮年男子,腰间缠绕一捆金黄色软剑。
岐山温氏连续两届武评的十大高手之一温文。刀剑枪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儒释道三教九流门门涉猎。他太聪明,反而所学甚杂,以至于不知选择何种趁手的兵器,最后在温旭的建议下才弄了一柄软剑,灵气灌注后,可刀可剑。也算圆满。
其右,妖媚女子扛着一支竹竿,斜嘴叼着芦苇。左手中指与食指有血,未干。
漫天飞剑,岐山温氏的旗帜遮天蔽日。
妖媚女子吐出芦苇,沾着血的手指在姑苏弟子的尸身上擦了擦,伸了个懒腰,“真是个死人的好地方啊。”
身着红衣的富贵公子学着她的模样也伸了个懒腰,却被温文连声嘲笑,“旭哥这动作完全不如风铃姐好看。”
温旭呸了他一口,“马屁精。”
微风轻起竹林,轻轻吹拂风铃鬓角乌黑发丝,十分的闲情逸致。她幼年与娘亲孤苦相依,当枯瘦的娘亲变作女鬼时,她才十岁。娘亲临死说的大都是她听不懂的话,大概意思是生下了她并不后悔,更不记恨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后来,她亲手扼死了母亲。饥荒难熬,若母女俩只能活一个,应该是她。
几天后,风铃吃完家中最后一口粗饼,坐在娘亲的枯坟上等死,出现了说话极好听的少年,一身她从未见识过的富贵衣衫,绣着花、绣着云、绣着太阳,好看极了。可总让人觉得是披了一件华贵的人皮。
少年牵了她的手,说要带她回家。
家?娘都没有了,家在哪里?
少年将她带到了一座城墙很高的城,透过车帘子,她看傻了眼。下了马车,过了无数道城门,终于看到碧色的湖,少年带着她赤足走在湖面上。湖水很凉,踩在脚底会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挠脚底心。她痒痒得笑出声来。
“你的笑声很好听。”少年一面走,一面有水花儿溅起来,变成大大小小的水珠临空飞舞,水珠发出金色,连在一起时看着像一条蛇。很久以后,她终于知道那不是蛇,是龙。少年低眸看她,笑时脸颊边会有两只小小的酒窝,“上下左右我中空,不管东西南北风。一律为人说般若,叮叮咚咚叮叮咚。从今天起,你叫风铃。”
风铃问他,“那你叫什么?”
“我是小寒。”
小寒喜欢种菜,喜欢珍珠鸡,喜欢赤着脚蹲在泥地里给懵懂顽劣的小道童们讲故事。他讲的故事啊,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好多人好多妖好多大罗金仙,都没有好下场。他乐此不疲的讲着,就这样重复了许多年。
前几日清晨,小寒满手是泥蹲在菜地里除草,对她说,“帮我杀一个人。”
于是,风铃来到云深不知处。
打着哈欠的温煦坐起身,揉了揉冒着泪花的眼角,双脚挂在石牌上,眺望过去,终于看到蓝色灵气剑芒闪烁,笑道,“碧灵湖畔,蓝曦臣断我兄弟一臂,今日我断他兄弟一条腿,不算欺负人吧。”
蓝忘机手握灵剑避尘,已随蓝光而落。身后空无一人,竟无一名蓝氏弟子追随。
温文单手按住腰间软剑,眯着眼望着‘孤苦伶仃’的蓝忘机,有些莫名其妙。青蘅君这缩头乌龟疯了不成,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出来放在这几乎可以称作必死之地的地方。要找替死鬼‘螳臂当车’,让姑苏大部分弟子逃走,可以理解。但犯不上用亲儿子吧。
遍地皆是蓝氏弟子的尸骨,蓝忘机面色铁青,已是怒极。
温煦轻声对风铃说道,“杀你的人去。”再挥手指向温文,“不许你帮手,二打一即使赢了也会被父亲瞧不上的。”
温文立马向后退一步,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风铃问,“你若被蓝忘机杀了,我们回岐山怎么说?”
温煦哈哈大笑,“你们回去恭喜温晁,他终于是父亲唯一的子嗣了。”
闻听此言,不仅温文皱眉,风铃也皱眉。温若寒天纵奇才,温煦也算是虎父无犬子,怎么偏生了温晁这么个贪恋渔色的草包。怕是温若寒一心修仙,温夫人春闺寂寞,给他戴了顶绿帽子吧。
“温晁太恶心人,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足尖轻点,人跃至临空,蓝忘机抬眸去阻,一瞬,温煦长剑已至面门,无形剑气瞬间弥漫天地。温文再退三步,抱臂观战,俯冲而下一只神俊飞凡的青白矛隼落在左肩,眸子是诡异的腥红色。天下道门除去内丹与外丹修炼,更有许多神通支系,其中以驱驭灵兽方士为首,奇门遁甲布阵术士为次,观象望气者再次之。
温文对矛隼言道,“你们跟着风铃姐,如遇反抗,杀无赦。”
矛隼再度冲入云霄,带领温氏弟子涌入云深。
温煦手中剑名为龙雀,虽说也是吹毛断发的神兵,但比起蓝忘机手中的避尘却要略逊一筹。温若寒是个小气的,岐山所有极品仙草、灵宝、资源仅供他一人享用,连亲生的儿子都不曾舍得给一件。龙雀竟还是下属仙门上供岐山不夜天时,温煦看着眼馋,瞒着父亲藏匿下来的。
避尘如蛟龙,龙雀如火凤,龙凤相斗,必有一伤。
避尘旋转离手向前飞去,蓝忘机一袭白衫踏步而冲,捂住剑柄一端,猛然插入道路,轻呵一声‘起’,竟硬生生从泥路上翘起一大片厚重泥土,砸向温煦。掀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后,避尘再回掌中,蓝忘机单手按诀,为尘土中注入一道凌厉剑气。
身形掠空的温煦叹息摇头,如此好剑插入泥土做法,实在暴遣天物。龙雀一剑斩去,劈碎障眼尘土,同时一鼓作气将里头蕴含的剑气砸得粉碎。激射在四周的漫天尘土,夹杂着充沛剑气,落地刺出无数坑洼,蓝红两道剑光缭乱纷飞,横竖交错的沟壑短短一瞬间已有数百条之多。
温文再后退三步。温煦与蓝忘机皆是当世少年奇才,他若被卷入俩人的剑气漩涡,当场就要被大卸八块,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蓝忘机一剑长虹贯日,灵光刺目,温煦急急后撤,差之毫厘间,蓝忘机再一剑凌厉而下,裹挟无与伦比的剑意,将地面刺出深达足足一丈的大坑。温煦轻笑,“好厉害的剑气。你的修为已是大金丹期了吧。”意态悠闲说话间,龙雀丝毫不曾凝滞,长剑气焰暴涨,便是俗子肉眼都可见剑尖赤芒缭绕,带出熊熊燃烧的大圆,扫向蓝忘机头颅。
剑至方寸间,忽然扭转乾坤,改向左腿,呼啸成风,累累作响。
蓝忘机摔落道上,皱眉痛哼一声,左腿膝盖已是鲜血淋淋。温文掰着手指头数数,总共一百一十招,蓝家小辈能在温煦手中过百招,诚然是后生可畏。龙雀剑锋闲置蓝忘机颈边,温煦依然笑着,“我不欺负小孩儿,你家哥哥呢?”
蓝忘机抿唇不语。
“温公子别急,他家哥哥来了。”黑衣武装,马尾系着艳红细绳,腰间戴云梦江氏清心铃,笑时连阳光都能跟着明媚几分,正是嬉皮笑脸着的魏无羡。蓝忘机瞪圆了眸子,清冷的面上终于露出急色,不顾颈边剑锋,吼道,“你回来干什么!”
“你总归叫我一声魏哥哥,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不管呀。”
蓝忘机被他气着了,张嘴便吐了血,仍不忘替自己澄清,“我几时叫过你魏哥哥!”
“现在啊。”魏无羡单手转着灵剑随便,桃花儿眼眯起,“好听,好听。”
向来不擅口舌之争的蓝忘机,憋了半天,憋得脸颊通红也没憋出反驳的话来。魏无羡瞅着那着急可怜的小模样,心里着实喜欢,奈何现下不是‘欺负’他的时候,这才正色道,“小古板你放心,江家弟子与姑苏弟子都已从密道安全撤离云深,蓝大哥倔死了不肯走,蓝老先生为了绑他费了些时间,现在已带着古籍书册安全离开了。”
蓝忘机这才松口气,走了就好。
魏无羡眸子转向温煦,“温公子跟我过几招如何?输了脑袋送你。”
天才少年,云梦无羡。即便远在岐山不夜天,亦听说过江家魏婴的美名。
温文上前三步,“我与你打,输了脑袋送你。”
温煦收剑后退。他已断蓝忘机一条腿,算是给好友温纬报了断臂之仇,魏无羡灵力是不弱,但只与蓝忘机输赢之间,差他便是远了,温煦提不起兴趣。倒不如去看风铃杀人,正所谓美人如画剑如虹,那才是赏心悦目的事儿。
“一个一个打多寂寞,俩人一起才热闹呀。”魏无羡生性嚣张,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实则横扫千军!温文软剑抽出,无非一横一竖,硬碰硬相击,发出不符常理的铿锵金石之声,足以刺破耳膜。蓝忘机捂住耳朵,却是徒劳,略微皱眉单手掐诀,召回避尘,方才挡下无形撞来的灵息波纹。
软剑与随便瞬间相击十六下,次次骇人,随便剑尖本来长达一寸的青芒爆开到三寸,旁人只看到软剑碧青剑气狂舞,一弱再弱,终于承受不住仿若没有个尽头的剑气侵虐,怦然作响,骤然折断!魏无羡取得先机,趁势劈向温文头颅。
“小心!”温煦欺身上前,拽住温文飘出二十步,魏无羡亦追赶二十步,身形敏捷灵动,快到令人发指!剑锋下垂,扭转乾坤,灵气如一条吐信青蛇,打断温文左腿!
温文倒地不起,疼得冷汗直冒。伤口位置、大小竟与蓝忘机一般无二。
温煦脸颊隐隐发烫,像是被人当街赏了一记响亮的大嘴巴子。
“你叫魏无羡?”温煦阴冷点头,“好,很好!”语毕,剑势霸道,一往无前。魏无羡不敢托大,皱眉躲避,却不知为何收敛了剑上青芒,剑锋罡气不再,只是以剑招对剑招,闲庭信步,见招拆招,俩人贴身而斗,眼花缭乱,眨眼间不知挥了百剑还是千剑。
温煦越打越累,灵气运转越发阻泄缓慢,反观魏无羡却是越斗越勇,仿若灵力无限,源源不绝。温文捂着腿伤大喊,“公子莫上了他的当,魏婴金丹灵气绵长,与公子霸气不同,他就是想生生拖死你!”
好狡诈的人!温煦急忙收剑后撤,挥手高喊,“放箭!”
三十弩齐射,嗡嗡声破空。蓝忘机忍着脚伤剧痛迎箭上前,伸出一只手,对着身前空中指指点点,第一拨箭雨竟皆被他点落在地。一拨过后又来一拨,连珠而来,蓝忘机双手握拳,衣衫飘起,竟是摆出要硬抗弓弩的蛮横姿态。
“小祖宗,灵气强也不是你这种耗法。”魏无羡抓住人向后急急撤退,毫发无伤地径直躲开第二拨箭雨。敏锐的身手加上杰出的金丹修为与从容应敌的机智,天才少年云梦无羡,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的人,怎么能留!温煦瞳孔收缩,死死盯着魏无羡,运足灵力提剑杀去,便是要立刻斩了他的头颅。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温煦瞪大了眼眸,紫衣华服的女子如天神般从天而降,杏眸冷冽,长鞭带着紫色电光似巨蟒乱舞,三十巨弩瞬间土崩瓦解,凄厉地惨叫声中温氏弟子血溅三尺,当即便没了性命。
然而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紫衣女子一手执鞭,一手执剑,加快步伐,双脚踩踏地面如轰鸣,双手再摊开,骤然发力。电光火石之间,温文飞扑而上,推开惊愣住的温煦,却被那狠厉的紫衣女子刺穿腹部,以一臂之力双脚悬空,横向摔出去!长剑自腹部启始至头部,撕裂整个身体,当温文落地时,已被撕成两半,死无全尸。
紫蜘蛛虞紫鸢,威名震慑仙宗百家的三毒娘子!
“打狗看主人。”虞紫鸢眯了眯杏眸,瞥了眼魏无羡,冷笑道,“小兔崽子,谁给你的胆敢动我家的狗!”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温煦这头乱斗酣畅,另一头风铃已带温氏弟子长驱直入,攻进云深不知处。一路所遇抵抗甚少,几乎能够忽略不计。碰上的硬骨头皆被斩杀,毫不留情,愿意弃剑投降的则绑了双手双脚似鸡鸭禽兽一般丢至路边,交给后援纵队带回岐山教化司。
“姑苏弟子不可能仅这般寥寥几人,一定有密道,他们逃跑了。”带队的温家弟子殷勤提议道,“风铃长老,不如我们搜山吧。”
搜山耗时。且搜出来的人是杀了?还是绑了带回去?光是想想就感觉很麻烦。
“烧。”风铃道。
“烧了?”听她平静说出一个字,领队温氏弟子微愣,云深不知处百年仙府,景致华美如登仙界,山中更是灵草灵兽不计其数,一把火烧了该多可惜啊。
“你若不想担这骂名,不如叫他们自己烧。”风铃随手捉起一人,只是灰头土脸的看不清容貌,不是说姑苏蓝氏尽皆是五官端正的美男子么。风铃好奇心重,特意为他捋了捋额前乱发,果然是双目狭长,细眉薄唇,模样倒是清俊,气质算得好。
只可惜好虽然是好,却好得不够出挑。风铃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面色苍白,咬着唇不说话。眉目之间倒是有几分傲气。风铃笑起来,若真是傲然铁骨,早就成了剑下亡魂,既已弃剑投降,何必还要争这三分颜面。小巧利刃托于掌中,把玩似的在葱白指甲转了转,“这是小寒送给我的生辰礼,原是一个刺客的兵器,杀人无数。你仔细看这锋刃面上,会发现里面的人影不是你自己,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是老人,每一个人影都是死在刺客手下的亡魂。”
“封魂?”男子苍白的脸色露出惊惧,若被封魂入刃,则生不如死,永世不得投胎。
“不错,是封魂。你们姑苏弟子果然书读得多,知道的也多。”风铃用匕首抵着男子脖颈上的大动脉,笑不露齿,“你烧了云深不知处,我饶过你,好吗?”
男子抖若筛糠,吓得双腿发软,却也没立刻答应。
风铃更觉有趣,“我还有一个提议,你生得面貌清俊,修为也不错,不若干脆制成药人,卖去岐山凤凰楼。夜夜新郎,日日欢乐,为我岐山弟子增进修为……”话未完,男子已大哭起来,跪倒在地,“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单单要逼我……”他的话没有说全,意思却很明朗。为什么是他,明明抓了这么多姑苏弟子,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做这般欺师灭祖的事。明明可以让其他弟子去做的。
风铃轻轻戳他的额头,评价道,“你这人心地不好呢。”
岐山一众弟子忍不住翻白眼,论心地不好,你怎么有脸批评别人。
“山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想开点呀。”风铃从侍从手中接过火把,塞给男子,循循善诱,满脸写着‘我是为你好’的诡异温柔,“有什么能比命重要呢?你不烧,我们也会烧,那你不是白死了吗?还是烧了吧,烧了就能活。”
那弟子满目是泪,一咬牙,竟真用火把点燃了身侧的长廊。边烧边止不住的痛哭流涕,仿佛他烧的是自己的亲娘。风铃微微愣神,望着满目冲天的火光,好美啊,火焰好美啊,就像当年村子里的那场大火,瘟疫、饥荒、死亡、遗弃……
母亲说,我不后悔生下你。
母亲说,我不记恨你的父亲。
母亲一边说一边流泪,她掐着母亲干瘦的脖子,一边听一边流泪。
风铃忽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厉声尖叫,“命所有弃剑投降的姑苏弟子举起火把,都给我烧,违令者,杀无赦!”
然而弃剑投降已是底线,怎能欺师灭祖亲手烧毁仙府。无数弟子含着泪放弃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宁愿选择被杀,也不愿拿起火把。更有一人拼着最后一口气,用满是鲜血的身体撞倒放火的男子,“苏涉!你贪生怕死!欺师灭祖!你会有报应的!”
岐山弟子一拥而上,乱剑将那人的身体刺得稀烂。
苏涉手握火把,匍匐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着实可怜。然而风铃仍旧不肯放过他,狠狠一脚踹在腰腹上,厉声催促,“给我烧!都烧光!”
到底有人看不过眼,拉了拉自家领队,轻声劝道,“造孽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至于此呢。咱们好歹是修仙之人,怎么这……做派倒像是土匪!”
领队也是无奈,“风铃长老是出了名的疯妇,整个岐山除了咱们宗主,谁的话她能听得进去?我上去劝,我也得死。”招了招手,拉了自己人远离是非之地,“咱们惹不起,就躲开点,都躲开,走走走。”
一队人先走,另一队人赶紧跟上,第三队左看看右看看亦小跑着追上去,“你们太不讲义气了,怎么光把我们丢给那疯婆子。”
“你小点声。”一队头领拽着他,俩人做贼似的,“不要命啦。你知道这疯子管咱们宗主怎么称呼不?一口一个小寒。宗主该多宠她,才能容她这样放肆的。”
“宗主从不接见外人,就连两位少爷都极少亲近,唯有温逐流与这疯婆子允许常常相见。”二队凑过来,笑道,“温逐流暂且不谈,毕竟宗主对他有救命之恩。不过那疯婆子和咱们宗主……”不言而喻,众人面色古怪的低声哄笑起来。
待风铃发完疯,温氏弟子早就溜得一干二净。周围火光冲天,尸横遍野,只留下口含鲜血的苏涉,似一条灰色长虫般瘫在地上。风铃虽没有下杀手,但那一脚一脚皆重重踢在腰腹一侧,已足够要了他大半条命了。
“没意思。”风铃拢了拢散乱的长发,仰头高喊到,“青蘅君,你再不出来,我就扒了你家弟子的衣服,一个一个丢到山外去,姑苏蓝氏不是讲究雅正端庄吗,我让你们装个够。青蘅君,你听到没!?”想了想又喊道,“我们抓到你儿子啦,长得可真俊俏呀,我打算把他们卖去凤凰楼做药人,俩兄弟刚好一对儿双璧,在床上……”
“闭嘴!”紫衣少年御剑当空落下,一拳挥在她脸上,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风铃猝不及防,被揍得直摔出去,牙都崩掉了好几颗。江澄甩了甩手,这女人脸皮真厚,拳头都能打疼。青蘅君自冲天火光中漫步而出,眼眸中满是悲悯之色。
姑苏蓝氏终有一劫,在劫难逃,一切都是因果,都是前尘的报应。
风铃满口是血,牙掉了说话都漏着风,“你真的出来啦。”
青蘅君道,“金风铃,你杀我弟子,烧我仙府,今日不能活着离开。”
“我不姓金!我不是那个人的女儿!我姓温!”
一根通体腥红的长枪自掌中乍现,枪名扼命,天下九大神兵中唯一榜上有名的古枪,枪尖非但不锋利,反而十分钝朴,呈现出古怪的弧形。可正是这根钝枪,在岐山温氏宗主温若寒手中浸染了无数高手的鲜血。
风铃拖枪前冲,迎上来的却不是青蘅君名动天下的仙剑刹那。江澄脚步稍稍停顿,挥舞三毒,一剑砸上扼命,长枪震颤极大,风铃却并未脱手,只是枪尖却只得向下刺去,江澄见机腾跃而起,一脚将风铃踹飞。细眉微微挑起,杏眸圆瞪,露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得意飒然,“你方才在羞辱谁的男人来着?”
青蘅君低眸轻笑,江家这孩子小心眼还挺多。
风铃瘫坐于地,轻松伸手将断裂扭曲的鼻梁掰正,咔嚓一声,旁人听来都要酸一酸牙的疼痛,对她而言却像是不痛不痒的轻柔飘絮,一拂则散。
“你是江家的孩子?”风铃猜测道,“那个叫魏无羡的天才少年?”
江澄不满挑眉,“我是江晚吟。”
“江晚吟?”风铃讥讽一笑,“没听说过。”
长枪袭来声势惊人,冲刺勾啄圆转如意,近百斤的长枪在她纤细手腕中挥舞得阴阳相济,江澄自觉在青蘅君面前被魏无羡比了下去,正在恼怒,面对长枪一记凶狠挂掳抬剑格挡,只见坚硬长枪竟然被挤压出一道弧线,压到极限时,长枪以更快速度反弹,风铃借力身体一转,双脚在地上拧出一个圆形坑洼,传出刺耳风声。
这压力过大,江澄性子傲,始终不肯长剑脱手,即便掌心炸出鲜血,亦死死咬住不放。青蘅君此时才出手,轻弹指间,水珠凭空而化,一掷而出。风铃长枪应声而断,枪尖钉入到地面,枪身微微颤抖。
风铃与青蘅君灵力悬殊过大,温若寒派遣她来刺杀青蘅君,简直是异想天开了。可是温若寒从来都是有的放矢之人,这般做的用意又在何处?
江澄不顾手掌惨状,只握紧三毒,剑锋雪亮没有任何归鞘的迹象。
“我好像杀不了你。”风铃丢了断枪,眉心逐渐浮现淡淡的紫色印记。青蘅君骤然变了脸色,“你这额间的印记……你为何会有这印记?”
风铃轻抚额间,看她神色中掺杂了些许疑惑,应该也是不晓得紫色印记的由来,“这印记自小跟着我,有什么问题吗?”
青蘅君欲言又止,“没……没有。”
江澄离青蘅君只几步之遥,自然能从气息上感觉到对方心绪动荡,连心跳都快了许多。此刻倒有些可惜魏无羡不在身边,否则以那小子的博文杂论,说不准能晓得这女子额间的紫色印记到底有什么来路。
“我要杀你,是否得先杀了这小子?”
“狂妄!你杀得了么!”江澄冷然一笑,沛然气机蓦然散开,将风铃身周远胜刀剑锋利的煞气一气弹开,三毒剑连同剑气长如枪矛。这一瞬,银河倒泻般铺天盖地朝风铃汹涌弥漫。风铃竟有些支持不住,旋身躲开。清冽的眸子望向江澄,虽然手中已无兵刃,却双指掐诀,轻道一声,“开。”
额间紫印颜色更深,冰冷刺骨的煞气陡然蔓延,风铃申请平静,双指掐出血珠,再道一声,“开匣。”
吾以煞气驭昆仑。
直击风铃的三毒剑仿佛被一物牵引,绕出一个弯月的弧线,江澄念咒召回,失败。三毒速度不减反而越飞越快,最后甚至已经完全快到肉眼不见的地步。仙人飞剑取头颅,虽只是个雏形,但与当年秋娘飞剑那招如出一辙。
温若寒果然心机深沉!
“阿澄!小心!”
青蘅君手握仙剑刹那,陡然出鞘,与三毒相击,云深大火骤然一同往后退去,层层推进,匪夷所思。风铃眯了眯眼睛,笑道,“有点意思,青蘅君竟然识得我的招数。你是在哪里见过与我一样的人吗?”
青蘅君抿唇不语,握剑抬臂,作剑冢起剑式。
江澄本以为青蘅君终于出手要了结这女子,却不知他竟然横剑于自己颈边,面容淡然道,“温若寒无非是想要我的命,我死了,温氏退出云深不知处,可好?”
风铃煞气微微收敛,满眼疑惑,“你当真愿意自尽?”想想又道,“你若死了,我答应带温氏弟子离开云深不知处。”
江澄着急喊道,“青蘅君不可!你莫担心,我一定保护你的!”
“你是个好孩子。”青蘅君轻抚江澄脸颊,笑道,“莫要忘记你在棋室里答应我的事。”一手褪下腕间银镯,戴在江澄右手,“镯中有一符,可起死回生,你要好生利用。”
江澄才不稀罕什么起死回生,他只紧紧抓住青蘅君的袖子,生怕他真的想不开抹了脖子。他可是青蘅君啊,是蓝曦臣的父亲,若让青蘅君在自己眼前出了事,他该如何向蓝曦臣交代?!
“一切皆是因果,是我应得的报应。”青蘅君神色复杂,不知到底是痛还是悲。只是这神色亦是一闪而过,快到江澄以为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青蘅君轻叹一声,朗声道,“温若寒,既然来了,何不见老友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