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人来了云深不知处!
来者不善!
然而当曦澄俩人迅速整理仪容,快步赶去前厅时却被蓝家小道童拦住去路。
青蘅君有请江公子。
曦澄俩人面面相觑。江澄颇有点心虚的模样,小声套上蓝曦臣的耳朵,“我阿爹才训斥了你,这会儿你爹是来报仇的?”
“晚吟莫要戏言,父亲闭关多年,从未接见过外人。”蓝曦臣也不确定青蘅君突然找江澄做什么,若与江枫眠一般棒打鸳鸯,此刻温氏来势汹汹,实在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好时机。想来青蘅君堂堂姑苏蓝氏家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江澄杏眸不轻不重地瞪了蓝曦臣一眼,“你说谁是外人?”
蓝曦臣立刻认错,“是内人!”
江澄砸吧砸吧嘴,咀嚼着‘内人’两个字,心满意足。
“父亲可知温氏此刻就在云深不知处?”蓝曦臣问。
小道童点头,“宗主已知。”清冷的眸子看向江澄,催促道,“宗主正在等你。”
被好好安抚成功从‘外人’变为‘内人’的江澄翘着嘴角刚跨出一步,蓝曦臣却下意识握了他的手腕,引来江澄与小道童疑惑的看过来。蓝曦臣握着手腕不放,力度甚至微微有些疼痛,“涣与晚吟一起去。”
江澄笑起来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蓝涣你紧张什么,无论你爹爹说什么,我都不会始乱终弃的,你放心吧。”
蓝曦臣哭笑不得,指间轻点江澄鼻尖,摇头道,“始乱终弃用在此处不合适。”贴近了江澄耳边,轻声道,“晚吟还未对涣使过乱呢。”
没有吗?你不是都被我亲过了吗?
“你还是个小孩子。”蓝曦臣下了结论,引来江澄不满的一瞪。
“本想再等几年,待晚吟再长大些……”揉了揉江澄的脑袋,像是在揉自家养的小狗一般,“待温氏的事处理完后,涣便去莲花坞向江宗主求亲。”
娶?江澄眨了眨眸子,“为啥不是我娶你?”
蓝曦臣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男女嫁娶自不必多说,但你我皆是男子,故此谁年长谁便是娶,这是姑苏蓝氏老一辈定下来的规矩。”
既是姑苏蓝氏的规矩,那就没办法了。江澄点点头,表示理解。
小道童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他家蓝大公子怎么变成了拐小孩的坏叔叔。
“晚吟,我送你去。”
蓝曦臣握住江澄的手,江澄任由他牵着,嘴角翘得很高,很得意,俩人就这样手牵着手走,走过幽静的长廊,走过碧绿的竹林,走过江晚吟人生中最后一段幸福时光。
青蘅君,白发,白衫,未戴家主发冠,配饰银制发簪将长发拢起。与想象中意气风发的蓝氏家主完全不同,甚至不如一板一眼的江枫眠。青蘅君的双眸灌满了难以承受的疲惫,他好似很累,很累,又累了很久,很久。
“父亲。”蓝曦臣礼毕,青蘅君已开口赶人,“启仁在藏书阁等你,去吧。”
曦澄俩人对视一眼,江澄笑着用小指头勾了勾他的掌心,痒痒的。
去吧。我没事。清澈灵动地杏眸好似会说话。
蓝曦臣规规矩矩再施一礼,“父亲,曦臣告退。”
“晚辈江晚吟拜见蓝宗主。”江澄一躬未到底,只稍稍弯腰,眼角余光已见青蘅君转头进了屋内。好吧,他现在知道蓝忘机的清冷脾性是遗传谁的了,幸亏蓝曦臣不这样。江澄跟着进屋,见青蘅君抬臂指了指桌案上的棋盘。棋盘搁置十子,意思便是让他先手十子。江澄不喜棋艺,莲花坞收藏的名贵古谱,例如《桃花泉弈谱》、《南海玲珑局》、《仙人授》等等,都被他拿来垫了桌角。
“蓝宗主,晚辈不擅长玩这个。”江澄棋路诡异,说臭可臭说妙可妙,在莲花坞是出了名的狗不理,连性情温和的江厌离都不愿意跟他下。
青蘅君沉默不语,负手立于窗前,不看棋盘,也不看江澄。
寂静化成了一张名叫压力的大网,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把江澄挤压成了一条小小的鱼,眼看着就要搁浅窒息。也罢,丢人就丢人吧。江澄认命的蹲坐到棋盘前,瞅了瞅青蘅君,那尊大佛雕塑似的仍旧一动未动。
一般棋局正式较技前,双方各在对角星位上搁置两子,称之为势。这便是古棋座子。很大程度上限制先行优势,注定重盘于中腹的激烈战斗。江澄率先起手三六,这一挂被厚脸皮的魏无羡自诩评点为最佳侵角,江澄与魏无羡对弈多次,悄悄偷学了来。青蘅君并未回头,听音辨位,指间稍动,黑子应手九三,与江澄分势相持。
接下来各自九手,黑白落子都没逃出先人路数。江澄怕丢人,搜肠刮肚满脑子都是魏无羡平日里赢了他的那些手段,每一步都下得格外小心谨慎。可魏无羡哪里会是谨慎小心的性情,平日里欺江澄棋艺不如他精通,没少在棋盘上摆一些幺蛾子。
果然,江澄落子,白子十一,断。
青蘅君微微凝滞,不再落子神速,略作思量才提子复落子。
古语有言,棋从断处生,江澄接下来几子皆由此一断而生,不可谓不别出心裁。青蘅君一路隐忍,终于黑十八在角部尚未安定的情况下抢先攻击,五六飞攻。江澄皱眉凝神一番思量,又记起魏无羡曾说这般棋路足有四十四种变化,照着记忆复刻魏无羡手段,白四十三轻轻扳出。
棋盘上刹那间杀机四伏,白五十九飞补与八十三尖气势汹汹。
青蘅君黑一百八十手,落子收官。
江澄兵败如山倒,投两子落棋盘,“晚辈认输。”
“煞气太重,过刚易折,不得长远。”青蘅君这才赏了江澄第一眼,轻抚衣袖,黑白归位棋盒,“执黑,再来。”
江澄无语,温家人此刻就在云深不知,您老缠着我下棋合适吗?
青蘅君执白先行,这一局依旧是江澄早早挑起硝烟,青蘅君沉着应对。江澄棋路凶猛,往往极重攻击,青蘅君却最重地势凝形,许多当下看似随手落下的棋子,总能与中盘甚至收官遥相呼应,灵犀十足。若非江澄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层出不穷的花样硬生生掀起无理厮杀,恐怕两手都拖不到百步之后。
江澄再投两子落棋盘,“晚辈认输。”
青蘅君摇头道,“悟性尚可,可惜过于急躁。”
江澄低眉垂首,装的很是乖巧懂事,“前辈教训的是。”
青蘅君孤站窗前,言道,“涣儿自出生起追寻白梅,至死不渝。他深信白梅并非脑中虚幻,而是存活于世间,是他命中注定的伴侣。那日,涣儿卜卦东南,乃吉,聚首。涣儿欢欣雀跃,以为终见白梅。”转眸,轻问,“江公子是白梅吗?”
一瞬,江澄好似被人用巨石绑了双腿,沉入深海,阻隔了呼吸。
青蘅君问,“江公子是否知晓白梅下落?”
江澄眼皮子一跳。
碧灵湖畔,清河聂家的孟瑶突然出现,他们俩离得太近,不得不注意到来自于孟瑶身上的白梅香。江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几乎是出于本能,拼着修为破散的风险,强行逆转金丹。血,吐了孟瑶一身,遮盖了白梅香。
青蘅君再问一遍,“江公子是否知晓白梅下落?”
江澄终于点头,“晚辈只是有所猜测。”
“可告知涣儿?”
“还不曾。”江澄强调道,“我并未存欺骗之心,我会告诉蓝涣的。”未料到青蘅君却紧跟着说,“既是猜测,说了无非徒增惋惜,不如不说。”
江澄一时听不懂青蘅君的意思,沉默不敢多言。青蘅君随即从宽大的白色衣袖中取出一只蓝色锦囊,托于掌心,道,“锦囊中共有三颗药丸,名为冷香丸。一月服用一丸,三颗服尽后身有异香,此生不散。但亦有害处,修为年年退散,直至变成一个普通人,寿命也不能长久。”
江澄愕然,“您要我冒充白梅?!”
青蘅君冷眸不语。
冷香丸早已备下,恐怕找人顶替白梅的念头不是今日临时萌生的,江澄不明白,“为什么您要骗他?”
“涣儿出生时,吾与秋娘曾为他卜卦。涣儿注定寿至四载,劫数难逃。秋娘以自身元寿换取天机。涣儿终死于白梅之手,承刨腹挖心之苦。”青蘅君略走两步,把锦囊重重按在江澄掌心,“吾一生为情所累,实不愿涣儿重蹈覆辙。若情爱会取他性命,让他生不如死,不若当初就从未得到过情爱。吾观江公子棋路,至情至性,从始而终,你若真心,可愿救他?”
江澄心绪复杂,抿唇不语。
“吾为涣儿生父,怜他护他,本是应该,但利用你豁出性命,实乃卑鄙之举。你若不愿,绝不强求。”
“前辈说的极是,的确卑鄙。”细眉挑起,江澄若是褪去乖巧的外皮,实际上并不比魏无羡的讨人厌少半分,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谁还没点脾气。青蘅君似是没想到江澄会开口骂他,一时愣住。却见那人已反手丢掉锦囊,一掌拍碎。
“你……!”
“要不要与白梅在一起,会不会被白梅所杀,都应该是蓝涣自己的选择,谁也不能欺骗于他。前辈你也不可以。”江澄目光清冽,含着怒气,却不知是在生青蘅君的气,还是在气自己,“碧灵湖畔我见白梅,却有几分慌乱,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但一错,绝不可再错。我既心悦蓝涣,必对他坦诚相待。”
江澄站起身,挺起腰板,“我出生正道仙门,世家公子排名第五,也算相貌堂堂。家父自幼管教,知礼仪,懂廉耻。琴棋书画虽不是精通,却无一不懂,无一不会。我擅商贾,即便离了姑苏与云梦,我亦能纵横天下,家财万贯。蓝涣跟着我只会荣华富贵,绝不会挨饿受冻。我还会唱曲写词编话本,蓝涣的日子不会无聊。”
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竟这样直挺挺的跪在青蘅君面前,“云梦江氏江晚吟,请向姑苏蓝氏宗主青蘅君求亲,求娶姑苏蓝氏长子蓝曦臣。我发誓,我江晚吟会一辈子对他好,很好很好!”似想起了蓝曦臣嘱咐他关于姑苏蓝氏嫁娶的规定,立刻更正道,“既然姑苏蓝氏有规矩,我嫁蓝曦臣也行。”
青蘅君差点被他逗乐了,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澄还没有说完。
“我家阿爹与阿娘并不和睦,因为阿爹心里一直放着的是别的女子。我不知道这个例子是不是妥当,只不过,若当初未成亲前,阿爹能如实告知阿娘他心中所想,以阿娘的骄傲,即便她再如何心悦阿爹,她也不会嫁。”江澄伸了伸腿,把跪的姿势变成了随意些的盘坐,“前辈,我亦是骄傲之人。若蓝曦臣心悦白梅,即便我如何爱他,也不会跟他在一起,更遑论欺骗顶替白梅。”
青蘅君道,“我说了,你不愿意,绝不强求。”
“前辈只知蓝涣追寻白梅,至死不渝,却不知我江晚吟对蓝涣一见钟情,亦能至死不渝。今日蓝涣爱慕白梅,岂知他日蓝涣不会爱慕我江晚吟?”江澄笑了笑,杏眸璀璨,摇曳生姿,“我这样好,蓝涣瞎了才不喜欢我。”
青蘅君叹了口气,“涣儿若弃你选择白梅,他将难逃一死。”
“我答应前辈,一定会保护蓝涣,即便他最后弃了我选择白梅,我也一定终身护他。谁敢伤他害他欺骗他,我江晚吟必要他身败名裂,死无全尸!”江澄站起,拇指与小指紧紧按住,三指竖立,“我发誓!”
青蘅君忽然有点明白蓝曦臣为什么喜欢江澄了,这孩子确实……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