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抄

泰安是一个小地点，至少在我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是这样的。

我是一个画师，名字叫做浅溪，虽居住在中原地带很久，但我并不是一个中原人。我本是扶桑人，在我大约二十一二岁的时候，随着一批比我小点的人，听中原话讲，叫做啥“遣唐使”，来到了中原。

许是因为我的画技太过高超，刚来到中原不久，便在泰安这个小地方的乡下村庄中找了一间屋子居住。

小村庄说不上美丽，但是确实很是宁静，颇有一番悠闲的滋味。就在我门口处，有一个小河塘。虽是枯荷残枝、荒草覆没，但里面还有一尾红金交错的锦鲤，虽然我一靠近就跑了。

过了不到一年，荷塘里的美丽景色便再次展现。荷叶新新老老，荷花有的正值盛开，有的还是小花骨朵。我尝试着上去闻了一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闻。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只是再也没有见过那尾鲤鱼。

有时候大半夜我会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人影，第二天脖子上总会有些水渍。想来是露水一些多，我便没有去管。

那天早上刚打起的一缕晨光，似是惊扰了田野上的新桑林。微风卷起了门前的落花，吹入了我的画室。

那尾鲤鱼似是没有以往那么怕生，见我过来也没有反应，我甚至以为它死去了，甚至我还不放心的手伸下去摸了摸，但是它似害羞一般游向远方去了。只是不久之后，又游了回来。

应当是个好日子，我盘算了一年画鲤鱼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我虽然知道白衣难清理，但还是换了一件白衣来画；虽然知道彩色的锦鲤好看，但仍然选择了用墨。

那只锦鲤不知是与我熟了还是怎么样，不停的在与我嬉戏。有时候突然间拿鱼尾拍击水面，有几滴水溅到了画纸上，晕染开来；还有几滴水溅到了我放在岸边的砚台上，溅起的墨水滴到了我的白衣上，顺着衣服慢慢滑落，留下几道长长的黑线。

一天下来，也不过画了两三张。

在我刚来的时候，就知道中原乱了，不过那时，还是仅只在南方乱。这才不过几年，战火便烧到了泰安。这个小村庄里的人都跑了，说是继续往北方的亲戚家里逃亡去了。我来自扶桑，孑然一身，现在更不可能谈论回往扶桑了。更何况，我也不舍得这尾锦鲤，一时间，便只有一人一鱼独守这个村庄了。

消息确实不假，战火不日烧到了泰安。这已是大难临头，就算我想带着这尾锦鲤走，也着实不大可能了，留在这儿，不定没人搜查，倒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我着实想错了，这么大一个村子，他就算不搜查也会把它给毁了。

是哪个夜晚，我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破布抖动的声音惊醒。睁眼一看，我的屋舍已被火光包围，窗外隐约有个人影跳了进来，他抱着我躲在了床下。火光弥漫，我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就在那晚，我失去了他。

那天晚上，借着火光，他跟我说，他本是一个鲤鱼妖，在这个世上已经活了近千年了，在刚和我见面的时候，曾经因为我买下了这个荷塘，甚至想取我性命；但是在后来，许是因为我照顾荷塘照顾的好，与我的接触也越来越多，慢慢的和我产生了感情，所以当他有几次真的想取我性命的时候，倒是真的不忍了。

借着火光，窝在他的怀抱里，很快我就睡着了，当然，也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第二天当我醒来，我发现我躺在床上，以为这是一场梦。火熄灭了，那梦里的鲤鱼妖也不见了。我打开门，村庄显然是一副被烧过的样子。我赶忙跑到荷塘边，只见池水干涸，荷叶枯死。我翻遍了整个荷塘，也没有再见到平时的那尾锦鲤。

那分明不是一场梦！可惜我连这尾鲤鱼妖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只记得他的衣襟上有层层的莲花，颜色很魅惑，像沾着泪的血。

他好像一朵花，到了时间自然开放，到了时间又自然凋零，留我一人，从我的梦境中慢慢的逝去。

若不是夜晚的萤火虫，我都忘了这是个夏天。这一天，冰冷的就像冬天一样。

我还是穿着那件白衣，到了干枯的荷塘里，去采了一些枯死的荷叶。将这些荷叶细碾成粉，放在了一个小香包里，衣脚上似乎沾了点荷香。

每天晚上，我都会坚持作画，怕是哪日记忆不佳，将这鲤鱼妖忘记。昏暗的画室中，我只点了一盏烛火，没有了以前跟鲤鱼的喧嚣欢乐，我竟有些不适应。我尝试着把和鲤鱼喧嚣玩乐的一切，都绘在这张画纸上，但泪水总有时忍不住滴在画纸上，像当时鲤鱼把水弄到画纸上一样，晕染开来。

又是一年的惊蛰，又是一年的霜降，荷叶生生长长，也有了往常的那般模样，可我知道，那条锦鲤，再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像，但物是人非。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叫做青岩的居士，他告诉我，妖鬼动了情，必然化为飞灰。就像飞蛾扑火，不是因为愚蠢，只是命数罢了。

至此，我才知道你当时的诀别是对我的眷恋，你愿意用你的轮回换我的余生，可我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身边。

又是一滴泪水，落在了指尖。记忆随着繁花颜色渐渐的褪去，逐渐的落上了一层尘土。

现在，距离那时，又过了很多年了。还是一个夏天，我在梦里又梦见了那晚，不同于前几年画面逐渐遥远，恍恍惚惚，好像有一层细雨笼罩在记忆前面。

我逐渐的老了。这两天，我遇到了一位僧人。他告诉我，来生太过遥远，很难再等着，想要等的那个人，倒不如放下执念。

可是这哪有那么好放下？我拿着第一次给你画的画，慢慢的给烧了，当做给你逝去的岁月吊唁了。

现在我老了，荷塘是越来越像当年，水色天边。

我若死了，你可会把我此生的悲欢离合给收敛。

再睁眼，不过是一场梦。

庄周梦蝶，银临梦鲤。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