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夜的月亮不圆，我却格外贪恋。

前半夜睡得并不踏实，梦境中的那个身影又出现了。

他背着光，仿佛近在眼前，我屏住呼吸试探着向前伸出手，在快要触碰但他时候蓦地收回手，每一频都像电影慢动作般无限放大。

而在此期间他未有丝毫闪躲。

我几乎怀疑他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思——

即使你我相隔半步，于我而言也是咫尺天涯。

你是蝴蝶。

如果用手触碰会飞走吗？会破碎吗？

我不敢设想，所以我不打算铤而走险，因为我不愿以你为赌注。

后半夜彻底失眠了，我索性披上外衣漫步在小院里。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回过神来时抬眼发现，不自觉间已经走到了松月樱下。

看到这颗松月樱，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金泰亨的模样。

春日的夜晚微凉，吹在身上消散了几分睡意惺忪，也勾起了几个时辰前的回忆——

金泰亨“如果看厌了一处风景，你会想要去观赏更多的风景吗？”

金泰亨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下颚线不自觉的收紧，眼神中像藏了刀子般锋利的逼人，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我顿时就楞在了原地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父亲跟金泰亨谈了什么，能让平日冷静自持的他也能失去分寸。

见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金泰亨微乎其微的叹了口气，脸色渐渐缓和。

金泰亨“……算了”

他在这段单方面对峙中，率先一步退让。

金泰亨“过几日我会带你出去，你好好准备一下。”

说罢金泰亨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眼底的寒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独一无二的温柔。

我“…………”

直到金泰亨离开，我才从长久的愣怔中缓过神来。

“如果看厌了一处风景，你会想要去观赏更多的风景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他真的好奇怪。

风景……我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画面是这颗松月樱。

从小父亲就说，世道不太平，作为女孩子的我只管待在家里就好，于是我心甘情愿的被束缚在这一方狭小天地。

那年初春的南京城下了一场大雨，一连三日都不见晴，急转直下的温度使本就体格不好的我染了风寒。

糟糕的天气，糟糕的身体，又碰巧这几日便是我的生辰……这样一来，心情更加烦闷不安了。

坐在窗前，漫无目的的凝望着油纸糊成的窗上被雨水拍打，一滴接着一滴凝成水珠流下，落进了窗下种着的一片月季花丛里。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珠转了转，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笔尖离宣纸不到一尺，我却无从下笔，似乎提笔忘词。

刚才看雨的时候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一个名字是什么来着？

我皱了皱眉头，努力的从脑海中翻找记忆。

近乎懊恼的锤了锤头，忽而听见了小院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正在疑惑有谁这时候会来找我，心中浮现一个心心念念的答案，随后像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一般，熟悉又温暖的声音在小院里响起——

金泰亨“羲和，出来见我，哥哥给你带了礼物。”

几日阴雨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我忘记自己身体抱恙，没有披外衣就雀跃的小跑出屋子。

我“哥哥——”

出了屋子，我便一眼锁定了那个高高里在那里的金泰亨。清冷的，孤傲的，不可亵渎的，如冬日雪松般硕长的身形。

他光是站在那里，半生春光便值得了。

金泰亨张开双臂，小太阳就和他扑了个满怀。

笑意渐浓，分明的线条都敛去了锋利。

金泰亨“这般想我？为何不来找我？”

我故作嗔怪轻轻锤了锤金泰亨坚实的胸膛，撇了撇小嘴趴在他怀里嘤哼道。

我“去哪儿找你？”

我“你整日都忙着和政府的人打交道，不知情的还以为我金公馆不从医改从政了呢。”

听出小太阳语气间夹杂的委屈，像是在金泰亨心上狠狠剜了个口子，他心疼的紧，实实的搂住了怀里的小人儿。

金泰亨“是哥哥的错。”

金泰亨“年后南京城一直不安定，需要处理的事务实在多了点。”

金泰亨“没来得及陪你是哥哥的错，会改的，不要生气，好吗？”

说罢，金泰亨紧了紧手臂将我整个人锁进怀抱。他这才发现我穿的很少，眉眼间泛起担忧，随即脱下外衣为我披在肩上。

金泰亨“最近天冷，要多加衣，听到没有？”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像是炸开了千万个绚丽的烟火，明明他的体温很冷，我却觉得热的要命。

他的衣服很大，带着他的余温和熟悉的雪松香，几乎把我整个人都套起来。这时候我才惊讶的发现，他似乎带来了日光，连绵不断的阴雨都被他驱散了。

红了整张脸，我低着头离开了他的怀抱，在他的深深注视下眼珠羞涩的乱瞟，这才发现他的身后有一颗瘦弱的树苗。

我“这是什么？”

金泰亨顺着你的视线回头，嘴角漾出一抹宠溺的笑意。

金泰亨“江南烟雨缭绕，入春后更添馥郁。”

金泰亨“一片艳色之中，寡淡的松月樱倒是更胜一筹。”

说着，金泰亨虔诚的牵起我的手，领着我走进那颗被绸缎缠绕保护着的光秃秃的树苗。

我“……松月樱？”

我“倒是好听的名字。”

我诺诺的打量了一眼眼前那颗看上去一折就会断掉的瘦弱树苗，它枝干发着病态的黑，光秃秃一点嫩芽都没有，既不像树也不像花，长相并不如名字一般浪漫。

我“它真的能开花吗？”

其实我想问的是……它真的能活下来吗？

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金泰亨轻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我不解的看着他先是松开了我的手，然后俯身拿起了锄头……

我“哥哥？！”

在我的讶异之下，金泰亨用他那只提笔的纤长白皙的手提起锄头，在小院那处丁香花丛中一下又一下在土壤上凿开土坑，然后将那松月樱树苗插进去，牢牢的盖上一层土壤。

根深蒂固之后，那松月樱就突兀的屹立在了丁香丛中。丁香逢春开的正盛，于是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金泰亨“当初南下之时，第一眼看见那松月樱，我便想到了你。”

娇弱的，天真的，温柔的，摇曳的，望着望着便勾勒出了你的脸庞。

于是金泰亨把它带回了家。

金泰亨“送予你，我们一起，把它养大，好吗？”

他的温柔铺天盖地，侵入我的心海，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