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儿都快忍不住笑出声了。
这些个大家小姐,以往自己和爹爹在外碰上她们,哪一个不是伶牙俐齿,口灿莲花?指着鼻子地要把沈家祖宗十八辈都给拖出来折辱一番才肯罢休。没想到这进了宫竟是个个都成了霜打的茄子,遇事便蔫在一旁,不知所措了。
不过自己和这姜大小姐总归是住在一处的。
今日若不过了这难关,自己和她谁也捞不着好。反正自己能护得上她一时也绝不可能护她一世,世家的娇花们,若还愚昧地认为他们母族的手个个都能伸到后宫的话。就算自己不掺和,她们也不可能在这吃人的地方走远啊。
姜兰妩,今日就当你运气好,若再有下次,我绝不相帮。
沈容儿笑着走到姜兰妩身边淡淡说道:“待会无论我问你什么,只管配合就是。”
耳边不明就里地飘来这么一句话,倒是让姜兰妩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可望着眼前沈容儿心有成竹的样子,自己也想不出破这僵局的办法,无奈只能咬牙点了头。
沈容儿瞧见姜兰妩窘迫的样子,脸上笑意更甚,抬足走到管事嬷嬷面前,蹲下身用只有她和管事嬷嬷能听到的声音柔柔地说道:“你可知你今日要害的人中,还有一位是谁?”
这管事嬷嬷似是也没料到这一出,一时间冷汗直流,磕头的动作也就这么停下愣在原地。
不等她回答,沈容儿甜甜的声音再次传来,管事嬷嬷霎时间如坠冰窖。
“姜 倾 苍。”
泽书要她帮忙时只说了来关雎宫的秀女是商人的女儿,却万万没想到姜大人的女儿竟也在其中!本来想着这区区商人的女儿纵是想对自己做些什么,没了圣上的宠爱也是决计不敢动作的。毕竟自己的身后依仗着的那可是静婕妤啊!
但若这人是姜大人的女儿......
现在自己只要稍一抬头便能对上站在姜兰妩愤怒的目光,想到那可怕的后果管事嬷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沈容儿瞧见管事嬷嬷的反应满意一笑,看来自己没猜错。这管事嬷嬷怕不是收了静婕妤的好处,却没料到这礼部竟是一时糊涂,除了自己还把前朝重官的女儿也给挪来了。本来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现下却要将她的一条老命也要给搭进去了。
再看那本来怡然自得的泽书,现下却银牙紧咬,紧紧攥着手帕,可怜的帕子被她捏的完全皱在一起,连带着上面绣着的纹样也变了形,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竟然是一株梅花。
沈容儿默默无视了那快把愤怒化成实质的眼神,抓住眼前快要抖成筛子的管事嬷嬷的衣襟,一把给人拽了起来;起身时管事嬷嬷还因为过于害怕一时失了神,腿一软差点摔倒。沈容儿虚浮了她一把,清了清嗓子继续悠悠说道:
“好嬷嬷,我不为难你,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眼下你若是惹了我身后这位,怕是到时候就算她不动你,让姜大人听见了。”
“你觉得谁能把你从圣旨下救出来呢?”
末了沈容儿还刻意停了停,转过头冲着姜兰妩一脸天然地问:“姜姐姐,听闻姜大人近日在朝中官运宏达,不久后便要升官进爵了?”
姜兰妩一愣,却也马上变了脸,顺着沈容儿的话笑意盈盈地回答:"好妹妹,你这可就折煞我们了~父亲不过是恪守本分,幸得圣上垂青罢了。"
“哦?那既然这般,想必今后在这宫中若是有谁不长眼惹恼了姐姐。”
“圣上怕是......”沈容儿话还没说完,管事嬷嬷腿一软又是要跪下。
沈容儿赶忙故作惊讶地将人又给捞了起来。
“好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如花似玉的少女此时楚眉微皱,秋水般的眸子似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一脸的担忧做不得假,让人忍不住将眼前的美人拥入怀好生安抚一番。
可管事嬷嬷不是这样想的,沈容儿现下对自己来说就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的每一次吐息都让自己后脊发凉。
眼下自己的窘态全被泽书给看了个一清二楚,估计马上便会传到静婕妤耳中,她以后定不可能再得重用。
想到在这之前自己替静婕妤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管事嬷嬷差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因为在后宫,从来都只有死人的嘴才事最牢固的。
现在若是不按照沈容儿说的做,把筹码压在姜兰妩身上;怕是不等姜大人的意思传到皇上耳边,自己便已经被关雎宫的那位灭口了。
管事嬷嬷咬了咬牙,整理了下仪容,定神向沈容儿和姜兰妩恭敬地施了一礼,再抬头又是那副得体的笑容。
“方才是奴婢失礼了,多谢沈小主和姜小主的大发慈悲饶了奴婢一命。今后若是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二位小主尽管吩咐。”
沈容儿挑眉瞟了泽书一眼,眼底的嘲讽之情尽显。
她出身商贾,这人与人之间的小心思她自小便被阿爹要求烂熟于心,靠这点小伎俩就想挡了我沈容儿登上后位的路,怕是等下辈子吧。
“容儿,沈家的未来就靠你了。”
“容儿,你会听话的对吧?”
沈容儿深吸了口气,将心中不合时宜的点点涟漪强行压下,随着微凉的空气消失殆尽。
虽然但是,自己与静婕妤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说到底,既然对方先一步向自己投来了“橄榄枝”,若是不接岂不是显得自己软弱可欺了?不过嘛,自己不用再花心思和这些老狐狸中的一个虚与委蛇,也总归是一件幸事。
可眼前这匹“千里马”盼着的伯乐就不是自己喽。
管事嬷嬷即使额上还带着一滩骇人的血迹,却仍是健步如飞地朝着她的新主子奔去了。姜兰妩倒是个聪明的,没有拂了她的面子,熟练将随身带着的香囊递了过去,随意应付了几句,便瞧见管事嬷嬷拿着银两千恩万谢地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罢了,这样的人纵是送自己,自己也断然不会要的。
现在得好好想想,姜大小姐欠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情,得让她怎么还呢?
泽书嘴角微颤,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竟然就被她们这么轻易地越过去了。其实这次的事情是她瞒着公主做的,本来想替公主扫清这两个碍事的家伙,没成功不说,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这管事嬷嬷当着自己的面投诚他人,还真以为她能活命吗?
“啧,这老东西。”
泽书心中烦躁,却仍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含笑向二人走去,面不改色地向沈容儿和姜兰妩施了个标准的大礼,终于是肯将二人迎进了关雎宫。
“二位小主这边请。”
沈容儿也是丝毫不与她客气,愉快地拉着姜兰妩便大步迈进了关雎宫的大门。彻底无视了身后的泽书,两人离大门已经走了好一段距离时才故意转身,大声问道:
“呀!泽书姐姐,我与兰妩今日刚刚进宫,一时间忘了礼数,想必泽书姐姐是不会怪罪于我们的吧?”
而在她们身后,泽书咬牙切齿地回复:“奴婢自然是不敢怪罪小主们的。”或许是气的狠了,泽书连带着声线都有些许颤抖,她现在只想扑上去把那明艳的笑容给撕碎。
这难不成还是一个选择题吗?
敢问她一个宫女,究竟是要怎么怪罪于你们阿喂?!
沈容儿,本姑娘记住你了!
“沈常在,方才的事多谢了。”姜兰妩拽住沈容儿的袖子,笑着说道。
刚才这一遭自己算是看明白了,在这后宫之中纵是母族再怎么强大,真遇上了事母族的权势大多只是绣花枕头,若只会傻傻等着母族的帮助,怕是届时连尸骨都已经凉透了。
不过这个沈常在,倒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
沈容儿现在心情非常不错,对着这么一个自己讨厌的大家小姐,倒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笑嘻嘻地转身答道:“无事,说到底这进了宫大家都是皇上的妃子,都是自家姐妹,往后说不定万事还得依仗姜家姐姐呢~”说罢便步子轻快地向前继续走去了。
在她身后,姜兰妩瞧着一蹦一跳的小姑娘,仿佛刚才一身杀气,威胁管事嬷嬷和作弄泽书姑娘的人不是她一样。
心中对这个来自江南的富商之女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江南沈家?回头得让父亲多留意才是。
姜兰妩默默在心中记下了这事,只不过那时的她没有想到,这一查竟是为往后发生的种种埋下了一颗种子,而当它长成之际,杀机也已蔓延至后宫的各个角落,将她们淹没在这血色中,一一吞噬殆尽。
沈容儿和姜兰妩的住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两人互相别过后也就向着自己的宫室去了。
苍周自建国以来便明文规定,除开在皇帝尚未登基时便跟在身边伺候的妃子,为了防止某些臣子居心不轨,新入宫的秀女一概不许带家仆进宫。
这倒是苦了沈容儿。
沈容儿的住处名唤伊然小筑,虽说名字倒是雅致,位置却很是偏僻。
偌大个关雎宫先前就只住了一个静婕妤,现在沈容儿想找个问路的宫女太监都不行。
本来泽书是负责给二人带路的。但经过刚才这么一闹,泽书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就算好的了,又怎么可能还专门跑过来给自己带路呢?
无奈沈容儿一个人找了半天,终于是在酉时之前到了伊然小筑。
此时已近黄昏,橘黄色从天际蔓延开来,缓缓落入金色的晚霞之中,柔和的阳光落在身上,沈容儿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可自己刚迈进殿内,便瞧见一个绿色的身影眼巴巴地凑了上来。
李公公有些委屈,他从早晨天刚亮时便带人在这关雎宫侯着两位新进宫的主子。
却没成想这一等便等到了午时。
好不容易给姜御女那边分完了大宫女,他便领着人又一刻不停地赶来伊然小筑,谁知道又是漫长的等待。
他今天到现在为止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
委屈,总之就是非常委屈!
哎呦喂,沈常在你可来了!”李公公激动地给沈容儿行完礼,迫不及待地挥手将身后的四位宫女叫了上来。
“奴婢小春,给沈常在请安了!”
“奴婢名唤阿夏,给沈常在请安了。”
“奴婢秋子,给沈常在请安。”
“奴婢冬儿给沈常在请安。”
李公公望向沈容儿,满脸堆笑道:“小主刚刚入宫,身边需要几个得利的宫人伺候。不知常在可有中意的?”
沈容儿打量起眼前的四位宫女,刚入宫时的第一个宫女对于自己未来在宫中的日子非常重要,挑对了便是如虎添翼;若是挑错了,在这宫里的日子怕是也到头了。
“阿夏?生的倒是漂亮,可正值少女含春之龄,在这宫中待久了,怕是不会甘心一辈子只当个奴才。”
“冬儿的话,人倒是沉稳,年纪看着也是几人中最大的,相必对宫中的事也定是了解最深的,先当做备选吧。”
沈容儿思索了一番,毫不犹豫地将年轻靓丽的阿夏排除在外。
至于秋子和小春......
“这位小春姑娘我瞧着倒是十分讨人喜欢。”沈容儿笑着看向小春,小姑娘在听到自己名字的一刻愉悦的心情丝毫不加掩饰,她可真怀疑若是没有旁人在侧,小春怕是都要冲上来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了。
李公公听闻如释重负,翘着兰花指,笑眯眯地用手中的浮沉指着小春,如数家珍般介绍起来:“沈常在瞧~这位小春姑娘,刚入宫没几年,是几位姑娘中年纪最小的,以后也好调教,年方十四,虽说是未到及笄,做事却麻利的紧......”
沈容儿根本没有注意听李公公说了什么,她选中小春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眼睛很干净,那是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的清澈。
就像曾经的自己。
在这世间待久了,纵是再圣洁的人,处于淤泥之中,也难免会沾染上泥泞。
这般的单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实在难得。
若是今天自己不把小春要来,想必总是要被分到其他妃子那去吧。若是这样,她又能不能在这后宫活下去呢?沈容儿望着小春,这姑娘自打听到要留下她开始,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嘴角就直接没放下过。
沈容儿被这天真活力感染,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说来自己,又有多久没能这样肆意的笑过了呢?
人可真是奇怪呀,总是忍不住想要占有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哪怕清楚这样的美好再也不可能真正属于自己了。
却依然会一次次地,
心存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