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犹如一个华丽的舞台。
演员们应邀而来,投身于早已暨定的剧本之中。
我曾满怀期待地去迎接新的未来,认为所遭遇的任何苦难都无法摧毁希望,崇高的灵魂不应该被世俗的尘埃所掩盖,教养与道德会约束自身的行为。
二十多年里,
我学会了第一件事:
——【在困难面前保持自信。】
虽然比起那些天生高贵的人来说,我们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衬托他们的三流演员。
但小人物也会有自己的闪光点。
我做好事不是因为相信善恶有报,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做错。
我相信此刻午夜时的黑暗,是为了反衬破晓到来时的绚烂光景,黎明逐渐吞噬的黑夜,会掩盖住了人类内心的黑暗,残留的一丝人性的光辉终将在人们心头熠熠生辉。
可如今我发现自己错了,绝望的海洋开始将整个世界都逐渐淹没吞噬……
那些所谓的巧合只不过是各种因素下形成的必然结果,真正能拯救世界的英雄从未出现过,只有疯狂与罪恶在这座城市中不断叫嚣着,善良和秩序的法律不适用于哥谭。
时代创造了暴徒,而非暴徒创造了时代。
反抗者要么作为英雄而死,要么苟活到目睹自己被逼成恶棍。
而大量被生活逼成恶棍的人会跑去街上烧杀抢掠,在极度混乱的局面中宣泄负面情绪,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沉沦、崩溃、然后自杀。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要用命去换钱。
因为这一条性命就是他们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或许大家会批判什么——如果村里一只狗叫出来,其他的狗也会叫出来,其实它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但事实上任何人都对此无能为力。
当秩序成了混乱的时候,就必须用混乱来维持秩序和拯救法律了,没有任何的社会体制能适用于所有人。
糊涂的善良里藏着毒药,无知的好心里含着砒霜。
社会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那些少数的反社会分子,而是那些情绪高昂、数量众多、又极容易被煽动的好人。
他们曾高高在上,摆出如施舍般的善意来询问我: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金钱、荣誉、权力?
当时我愣住了,看着眼前那张百元钞票,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阿谀奉承地含笑收下。
又或者要狠狠地甩他一耳光。
时间流逝的速度慢到极致,我看见他的动作保持着诡异的静止。这道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在我的耳边,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
但其实,
我想要的是尊重。
这种话听着难免觉得可笑,口袋里空空的穷人找上富豪,拿出一大堆可能影响到对方名誉的所谓黑料作为要挟,居然只是希望对方以平等的态度来看待自己。
因为我并非是一个贪婪的穷困乞丐。
真的不是。
我以劳动换取报酬,身患疾病却始终努力工作。
现实的巴掌从未摧毁过我的意志,哪怕我会在黑夜里独自舔舐身上的伤口。
但我不希望自己被当作野狗。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不需要这种谎言。”
这很奇怪,但我并不想打扰到他的生活,只需要一个拥抱或者一句简单的肯定就好。但他却用平静的语气告诉我:你母亲患有严重的妄想症。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便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侮辱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
然后他狠狠地揍了我一拳……
这是最残忍的回答,不留任何余地的,将我心中一切善意彻底击溃。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离开那个洗手间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想法去查阅医院记录,但很显然上帝开了个恶意的玩笑,最终我找到了那份被封存的档案。
《养母默许其子遭受虐待》
《一对母子的恐怖之屋》
几乎所有的档案都指明了真相:
——托马斯·韦恩并不是我的父亲。
本该哭得撕心裂肺才对,但我此刻却疯狂地大笑起来。
当持续了数十年的可笑谎言迎来终结,所存留下的就只有一份最幽深的绝望。
我的母亲欺骗了我,她并非托马斯的情人,所有的回忆都只是编造出来的故事。我不知道她是想攀上那个韦恩家族的高枝,或者以此来谋取什么好处,更可能只是单纯想要看我在别人面前丢脸而已。
但现在她的计划达成了。
我来到医院,用枕头闷死了这个陪伴我几十年的老女人,内心里没有半分仁慈。
病房里响起了尖锐刺耳的笑声,伴随着各种嘈杂的叫骂,持续良久……
只需要糟糕的一天,就能让最理性的人被逼成疯子。
自那之后,
我的整个人生便崩溃了。
日复一日的穷苦、野蛮不公的欺压、陌生未知的恶意……这些东西终究还是比不上亲近之人的背叛。
——因为它很真实。
——至少比那些显而易见的谎话更加真实。
而在这片上帝不曾关注过的地方,真相远比谎言更加令人绝望。
那些被短暂遗忘的噩梦再度浮现于眼前,无数嘶哑的笑声在耳畔反复回荡,歇斯底里、残酷无情,将整个大脑搅成了一团粘稠的酱汁。
也将我拉入了黑暗的最深处。
后来我就死了,灵魂从这副躯壳里消散,残留的恶意交织融合,一个恶魔便从此诞生。
它虽是我,又不是我。
它继承了我短暂人生里的所有记忆,但又将那些美好的品德丢得干干净净。
它对这个可笑的世界不抱有任何善意或希望。
只剩下对所有人的仇恨,想要摧毁整个社会的癫狂念头,以及……莫名的笑意。
“此刻我才确定自己真实存在过。”
在浴室的镜子前,它端详着自己脸上的油彩妆容,轻声讽刺着我曾经的人生。
我感觉很累,脑子里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它想干些什么,只是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了这个疯子。
接着,
它教会了我第二件事:
——【在压力面前保持优雅。】
然后它便开始狂嚣起舞,将警察的追赶当作一场游戏,视人们的模仿犯罪为至高喝彩,在万众瞩目之地将自身的所有负面情绪完全宣泄了出来……
或许其中还有我的恶意。
最后引发了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大的暴动。
望着那些模仿者的脸,我心中逐渐浮现出一段话:
“曾经有很多试图「模仿」我的人,他们混在人群中为我的演出而惊叹喝彩。但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又会去寻找下一个偶像。”
但它并不想这样。
它希望这座城市变得和它一样疯狂。
于是它支撑着重伤的身体,在警车之中翩翩起舞。
引来了更多的喝彩。
但正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所说那样,这场残暴的欢愉,必将迎来残暴的结局。
每分每秒,我都在为它做出来的各种恶行而感到恐慌。
我一定会被送上最公正的法庭。
或许开庭那天,所有观众和记者都会怒视着我,甚至就连法庭指派的公益律师都不愿意为我进行辩护,不出意料的,我会进监狱,被判处无期徒刑。
我会在监狱里被虐待,然后彻底变成一个疯子。
然后又被关进那间阿卡姆疯人院里,生活范围仅限于一个十平米的小房间,上厕所用泡沫桶和限量卫生纸,吃饭有固定的人用柔软餐具送进窗口。
没有日常活动、电视或者报纸。
有的只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以及窗口外的走廊里投射进来的灯光……
这样的日子本该让我惊恐颤抖。
但我却发现,这些罪孽带来的快感居然让自己不禁沉沦其中,甚至足以忽略任何后果。
好像我本来就该是这样一个角色。
所以,
我放弃了底线,
选择与它灵魂融合。
我发现哥谭就像一个巨大的沼泽,越是在泥潭之中挣扎,便越会向更深更黑暗的地方陷落。
就像三流导演编造出来捞钱的垃圾剧本。
口口声声说着剧情绝妙,演技特效样样都足,但实际上拍出来的就是一坨屎。
多么低级的观众才会去赞扬它们呢?
赌徒在赌场涨红着脸摇着骰盅;罪犯银行里拿冲锋枪指着人质;路人冷眼旁观着从高楼摔落的尸体;学生们指着手机中视频放肆嘲笑……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
都说细菌是从垃圾堆里诞生的,那繁华如哥谭为什么会养出这些怪物?
难道说光鲜干净的地方也同样如此?
又或者哥谭并非看上去那样和谐。
它其实也很肮脏。
那些富豪有大把时间去思度人生的美好意义,但现实却不会给平民那么多时间去幻想。
或许我真的该被送进阿卡姆疯人院。
那里会有人张开双手,扮成小鸟飞行的样子快速奔跑;会有人拿着报纸卷成的纸筒,张牙舞爪的耍些可笑的剑术;会有人坐在草地上,一边傻笑一边留着口水……
但不会有人以异样的眼神看待我。
这个年代还是很好的,因为人类的欲望都还很纯粹。
为钱的贪钱,为爱的求爱。
但是这个年代也很坏,很多人都忘了自己活着的目的,只剩下欲望自我膨胀,支撑着丑陋的皮囊。
他们为了自己的欲望,什么都做得出来。
或是发泄,或是享受。
在呆板空洞的社会制度下,我的人生被归类于平凡。
但此刻秩序与道德的沙漏被蛮横摔破,细碎的金沙在桌面上散落开来,形成了一副无比混乱的局面……它们代替了那些荒唐的制度,被命名为真正的“公平”。
我不是罪犯,某人或大多数人总是看着事物的表面,然后赋予代名词的无实质定义。
有些堕落并非欲望引起,反而是因为他人施加的恶意让你变得厌世嫉俗,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有人富得流油,就有人穷得发疯。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
恐怖的不是贫穷,而是隐藏在贫穷身后的愚昧和黑暗的人性。人是群体动物,所处的环境造就了自身的性格,在思想封建的地方,人的善良也会被生活锁死。
欲望交织成不同的病毒。
这座城市染上了无可救药的癌症。
这个城市已经疯了,但最可悲的是没人发现它的不正常,所有人都像沉醉在梦境里一样,享受着疯狂的滋味,偶尔有人清醒过来,也会被拉入更深的混沌。
房屋着火,人人都看得见,但心里的火焰却不一定有人看得见。
那些权贵们刻意纵容长大的恶之花的种子,终会以他们的血肉为基结出最绚烂的果实。
所以我学会了第三件事。
——【在他人面前保持自我。】
无论何时何地,只遵循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
我的确是个暴徒。
某种意义上也是算个恐怖的疯子,在秩序与混乱之间摇摆得恰到好处。
总之,
我就是我。
一个成天被欺负的陌生人。
一个早已经失业的打工仔。
一个需要被治疗的精神病。
一个被时代逼疯的可怜虫。
一个命运舞台上的表演者。
——【亚瑟·弗莱克】
——【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