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嘞，卖报诶…”
“长兄可见那今天的报纸了。”
“诶呦，那人啊，看着挺漂亮一戏子，红颜薄命啊…”
“哎，长兄有所不知，这戏子呀，仗着有几分姿色，勾搭那秦家二少爷”
“这还了得?那秦大帅知道了还不得下狠手…”
“可不呢，这不报应吗？”
“哎呀，这年头男的也如此放荡妖娆，真是不知道…”
“当今世道乱的很呐…”
“京中难有此等疯狂喧闹之时，世道轮回，上番如此喧闹之象帕还是十余年前吧…”
“是了，说来巧合，那年头似乎也是个戏子喧城呢。”
……
那年京城还是一片繁华之相，人人喧嚷，只为那街上报上登了那字“青蝶”。那是当时最红火的名伶，一腔青衣唱的沁心入神。那京里的哥儿都一一倒在她的裙下，都一一拜入她的戏里，都倾于她的声色音貌。
又是一场爆满的称好声连了天的千金难买的戏。
在婉转唱腔里却有一个极弱的声音不断的低低的哼着，伴着鼓乐……
那孩子褴褛的衣，脏乱的发，被灰尘掩了在寒风中透着红的脸，分明是个乞儿，却有着那么亮的一双眸子，那样的神往，如此的投入……即使倒灌的寒风吹着他裸露开裂的手脚，后台侧畔的阴冷黑暗和厚重的帘幕…却都挡不住他在听那一堂戏，即使只能远远的偷偷的瞧个背影……
“唉，这，小六子你怎么扫的地?”后台的帘幕外却响起了人声
“一天天的，干啥啥不行……”
人声才响起，还来不及反应，那方堆积着的厚重的帘便被人用脚整个挑开
“哎哟，你偷东西还偷到我王四头上了?”
“也不方圆百里打听打听……”
那孩子急忙翻身要逃，“他娘的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
边嚷着边向那门外追边招呼着“小六子，小六子……快，快，追……”
被唤作小六子的那人急忙蹿了出去，王四停下来，扶着柱子轻喘“他娘一个个都不顶用…老子养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正骂的起劲，嘀嘀咕咕的欲寻张椅子坐下，却见一人儿挑了帘子下了台来，“蝶儿啊，下啦”那人儿却只蹙了眉，应了个“嗯”字，便径直去了厢房卸妆
“诶呦，我这一天天的，养了个女儿，倒是个姑奶奶了，姑奶奶欸……”连跟上去
“蝶儿啊，那徐家哥儿嚷着今晚要你去呢…也别怪”
“我说的清楚，我只唱戏！”
“哎，别怪你爹我没本事，哪怕你唱的再有名，终究是戏子，那抵得过那贵家公子一句话呢…那徐家哥儿说了，只去陪他喝个酒，吃个饭……”
“您自个去吧，我可没那陪人喝酒的本事……”
“班主，班主，抓着了…”说话间，那围着大褂绵衣的青年撞开门，把和着灰尘的一团揪着丢进房内，那分明是个少年，却生的瘦小，像只没人要的丢在路边许久的奶猫儿，瑟缩而胆怯。
“哟，小子跑什么，敢偷东西不敢认啊”
“我，我没有偷东西……”
“没偷东西，没偷东西你躲在那帘子后头?没偷东西你跑什么?”
“你们追，我当然要跑啊……”那少年低低的说
“诶呦，还狡辩……”
“小六子，以后，这种事，别拉到我房里，出去！”还没来得及卸妆的人着着戏袍，坐在镜前，蹙了眉
少年这才抬了头，见那镜前的人儿，竟忘了走，忘了说，甚至忘了呼吸……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就此凝固…
“小子，还不走?快快快，往出滚…”小六子一把将少年提了出去
少年被推搡着往出走，视线却依旧牢牢粘在那袭红衣上。
少年知道，那袭红衣之下埋藏着他的未来。
少年眷恋着这为数不多的能够如此近的依着它的一瞬，即使是如此落魄，即使是如此不堪。
镜子里的人，执了红木梳，抬眼却在镜里对上了一双眸子，眸色中是满载的神往和期冀，却又偏偏生着几分倔强，显得那么迥然奇异，令人移不开眼。
镜中的人，转首去望那目光的源头，却只看到残乱的破袄，冻红的赤裸的脚，蓬乱的发，和远走的瘦小背影。
“他，今年也有十来岁了吧……”
不知缘何，青蝶如此喃喃…
“进去！”
少年被推进一个散落着朽木，铺满了灰尘的屋子，屋子很暗，再看不见什么了。
“老子没空理你，关着吧，别让小兔崽子坏了我大事！”
“小六子，边干活边看着点”
“哎！…班主，班主，关多久啊?”
“随便，随便，能关多久关多久…”
破旧的木门透过几缕光，少年站在屋子里，自嘲的笑笑，找了地方坐下
唉，走到哪里都是如此，命不好，怨的了谁呢？
村长说他不详克父，被父亲赶出来；买仆的嫌他体格太单薄，总也不选他；小叫花子们也因为他那双眸子，都排挤他…
少年无所谓，命中不该有，便也不该强求。
看戏的时候，那一幕幕桥段，一场场泪下，一浪浪叫好，都是他不知道的，他人生里见不着的，那么热闹，那么喜庆，那么快活…那么遥远
他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娘亲也曾带他看过戏，乡里的戏，自然是没有城里的光鲜，只记得走了很远的路，只记得人们都在欢呼叫嚷，只记得娘亲拖着他的手，只记得戏台旁边红火的糖葫芦串，只记得回程时温暖的背……
门外传来了扫把一下下拖拉着的声音，少年渐渐睡着了。
青蝶依在床头，就着昏黄的烛火看一把红木梳，梳子上原本刻着一个“殊”字，摩挲的久了，在昏黄烛火下有些模糊……
“殊儿…我…”她似是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攥紧了那梳子，看着烛火，叹了口气“都好，都好…世道轮回…各有各的活法，我，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许久，厢房的光灭了。
屋外的寒风呼啸着，张狂而肆意，拍打着西苑门旁那棵落尽秋叶的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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