漼三娘带着时宜,故意放缓了行走的速度,女儿大病初愈,原本是不宜奔波,她也疑心到底周生辰会不会追来。
行至西洲边界一个叫前溪镇的地方,停在了一处客栈歇脚。此时,天色阴沉,寒风凌冽,有下大雪的征兆。时宜在屋里有炭火,她蜷缩在炭火旁,眼里看着发红的炭,心中无限悲凉。就这样走了,还能不能见到师父?师父真的还在这世间存在吗?这些人是不是在骗我?她想得头疼欲裂,眼前的炭火突然变得模糊,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只见床边一袭玄色披风,映入眼帘的,竟是魂里梦里心心念念的人。难道又在做梦?做梦也好啊,但愿这个梦做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如此就能看着他,看他每一个星目如炬,剑眉如画,看他敏捷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只要他存在,什么都是极好的,他什么都不做也是极好的,只要他存在。
时宜想着,屏住声,不敢言语,不敢动作,生怕一动,梦就碎了。,他又不见了,又要承受无尽的思念。
“十一,你醒了?”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耳旁萦绕。原来只要自己一动不动,这个梦还会更加真切?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了。时宜心里欢喜,眼睛眨了眨,仍然在被子里好好待着,一动不动。
“十一,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又一句话飘进耳朵。这回她忍不住开口道:
“师父?是你吗?”
“十一,跟我回去吧。”
“师父,我做了傻事,不能再留在你身边。”时宜失落的说到。
周生辰明白,一个曾经为他殉情的女子,还以徒儿的身份留在他身边,没有更加合适的名分,那她将如何面对世人。
他轻轻的握住时宜的手,缓缓的说到:“时宜,世人嗟叹我有一身美人骨,却许下不娶妻妾,不留子嗣的诺言。但是没有人知道,我这身美人骨是如何来的。”
时宜疑惑的看着他。
“我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便去了,皆因这身美人骨。我父王乃天生的帝王骨,却不能居最高位,最后还被自己的皇兄排挤,惨死宫中。我母亲怕我生下来继承了父王的容姿,所以遍访名医,寻到一方,可以在孕中服下,生出的孩儿便可有异于常人的骨态又不会伤及胎儿。还将这方子存于王府,留下遗言,将来嫁入王府的,都必须依照此方,保我子孙后嗣不因帝王骨相被人残害。”
周生辰说出这件秘事,时宜有些不知所措。她曾读遍史书,确有前朝皇室降生的婴儿,一出生便被测骨,有帝王骨相的皇子,从小便受人排挤,残害,少有能顺利长大成人的。
“所以,我既不想违背母亲的话,更不愿我未来的妻子,服用此方,倘若服用此方稍有不慎殒命,得不偿失。”周生辰郑重的说到。
“但是,我们此次带兵去往江中城,各地掌握兵权的权贵相互吞并,中州皇室分崩离析,因此,如今不需要再有此顾虑,我回去便把这方子给毁了。”
时宜听完,并未露出任何胆怯之色,反而眼神中尽是怜惜。他一身美人骨,皮相更是俊美得无人能及,被世人称颂,被帝王忌惮,更何况帝王骨。
“时宜,你可惧怕嫁入我王府?”
这句一出,时宜惊得语塞。
“你可嫌我身上杀戮太重,不懂儿女情长?”
时宜疑惑的望着他:“怎会……”
“那你可嫌我年长你太多,不懂谈笑风月?”
“师父……”时宜觉得他怎么语气怪异,和往时大不相同。
“那你可愿入我王府,嫁我为妻?”
“……”时宜顿时呆若木鸡,只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先询问你的意思,要是你答应,我便去与你母亲提亲。”
时宜缓缓抬起双手,死死地捂住脸,不敢看眼前的人,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窘迫,却不忘频频点头。
周生辰嘴角含笑,一只手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一手轻轻的抚摸她的脸,时宜被他摸得脸发烫,又躺下用床上的锦被遮住面,做小女子之姿态,又喜又羞。
“王爷,如今终于肯破了自己的誓言吗?你若要迎娶时宜,我们也必须回到漼家。时宜必须从漼家出嫁。”漼三娘说到。
“如今中州都已经被蛮夷占领,皇室分崩离析,我的誓言还有什么意义呢?到处兵荒马乱,我怎可让你们流落在外,你们必须马上跟我回王府!”周生辰坚定的说到。
“时宜在我王府待了十年,也知道我并非讲究这么多虚礼,我只要人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不过如今各地战火纷纷,婚事怕是只能在王府简单的操办,两家的亲随能来的恐怕也不多。”他继续补充说到。
漼三娘继续镇定的说到:“只要按照礼法完婚,来多少亲随并不重要!”
前溪镇客栈外,积雪越来越厚。漫天飘飞的雪絮落在屋顶,长夜漫漫,时宜不愿继续昏睡,去叩了师父的房门。叩了一下,又觉得不合规矩,转头想走,门已经打开。
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周生辰道:“你自小便喜欢来我书房待着,一待就是一晚,如今怎么了?”说着便把她拉进门。
“我只想待在师父身边伴读,并不曾有其他想法……”
“那如今有了其他想法?”
时宜转过脸,不敢看他,径直走过去茶桌旁边,泡起了茶。
“师父,请喝茶。”周生辰接过时宜递过来的茶,双眼含笑:“时宜,我以后不叫你十一了。”
“嗯”
“我们此次攻下江中城,把你编修的那套《各经籍志》拿回来了,但是有几部已经损毁了。”
“等我回到府里可重新把它补充完整。”时宜说到。
“如今中州皇城已经被蛮夷占领,各地相互吞并,我无意夺取中州,只愿长居西洲,护下西洲百姓,你是否觉得我偏安一隅,心无天下啊?”
“师父能护下西洲百姓免于遭受战火,不用再因皇命四处征伐,已是大幸。”
“但愿能护得了西洲,护得你们平安度此一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