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齐唯宁十二岁的时候，大哭了一场，发烧了好多天，可把爸妈给吓坏了。而这都是因为最疼爱她的姨妈魏淑英去世了。

一九六五年，齐唯宁和哥哥齐唯民呱呱落地，一听生了个龙凤胎，邻居的阿姑阿嫂阿婆们都在夸

“哦呦，还是淑芳有福气，嫁了齐志强这么好个丈夫，还一下子生了俩娃。”

“这不比老乔家强多了？我听说，乔家那口子也生了个小子，不过啊，啧啧啧”

“谁说不是呢，老乔一天天都不着家，光淑英自己一个人操劳，哎呦，苦啊”

自齐唯宁懂事以来，这种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可他们也就私下说说，每次看到齐唯民齐唯宁兄妹俩就立马压低声音。齐唯宁不懂，为什么他们要在背后说姨妈。

后来她才懂，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也不过如此。

从小，因为邻里八乡或多或少的重男亲女的想法，和齐唯宁一同出生的齐唯民总是获得更多的关注。所有人都说，哥哥齐唯民是厚道的孩子，成绩又好。他往齐唯宁身边一站，就好像遮掉了齐唯宁的光似的。

齐唯宁不止一次问爸，到底为什么，明明她不比哥哥差。齐志强总是抱起她，慢慢安抚，一再肯定她。也许是自家孩子自家心疼，哪怕后来有了弟弟齐小义和妹妹齐小雅，爸妈和哥哥对齐唯宁的爱也只是有增无减

也许是因为当时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姨妈魏淑英格外疼爱齐唯宁，时不时就给齐唯宁买糖吃，还给她做新衣服。哪怕糖已经化掉，黏黏糊糊的粘在糖纸上，哪怕新衣服是用姨妈旧衣服的布料裁剪成的，齐唯宁依然很开心。

姨妈去世那年也不过三十五岁。尽管男人不争气，不顾家，孩子多拖累重，又没有什么光鲜一点的衣服，可是，隐隐的，总还有两分秀色。

齐唯宁常常想，为什么这么好的姨妈会离开呢？她难道不想乔家的哥哥弟弟妹妹吗？

姨妈去世的第二天，齐志强带着齐唯民和齐唯宁早早地就赶到乔家。齐唯宁看着妈哭喊着扑到爸怀里，瘦瘦巴巴的乔一成紧紧地巴着那木门，眼神却满是气愤。

”哎，那个人来了。就是那个……”声音愈加低下去。

“哦，就是那个姨父啊，原先不是……”

“是啊，以前看过一个老戏，叫什么的？《姐妹易嫁》，这种事，也是有的。”

“怎么没有，多得很。我家的一个老亲，旧社会，坐月子时叫了自己妹妹来侍候，结果就跟姐夫搞上了，后来收了二房。”

“吓吓吓，那个两码事两码事。”

“那个人总要来的吧？不是复员了，分到汽车厂了？”

“那个厂子不错啊，老有东西发。”

“早些日子不是总见他来，说起来，这个最小的，才生的……”

“不要瞎说，不要瞎说，死都死了，说这个对死了的不敬。”

齐唯宁眼角还挂着泪珠，她用长长的袖子擦去后，没有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只是慢慢走向乔一成

爸说，唯宁，你要好好安慰一成，知道吗。

齐唯宁也是这么想的。

“一成哥，你别不开心，我给你带了糖。”

齐唯宁说着，把口袋里仅有的几个大白兔奶糖全拿了出来，献宝似的捧到乔一成面前。

乔一成嘴抿成一条线，看上去更不开心了。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里屋。

齐唯宁突然哭出来，不仅是因为姨妈去世的冲击，更因为以为自己把乔一成惹不高兴了。

齐唯宁的哭声被邻居里有专门帮人哭的女人的哀嚎给掩盖，她们一边哭着，一边数落着死者生前种种的好，以及对她留下的孩子的痛惜。哭声在小小的堂屋旋绕着，回荡着，像找不到出路的怪兽。

乔一成看着，那帮哭的女人里头，就有刚才说闲话的。突然地，他就冲了出来，对着那女人一头撞去，啊啊啊，不成调地叫起来，像只疯了的小兽。

小少年乔一成泪流了满脸。

齐唯宁目睹了一切，气愤地指着那群阿姑阿婆们又哭又骂

“长舌妇！烂嘴巴！”

话还没说完，一阵风袭来，齐唯宁的左脸火辣辣的疼。

小小齐唯宁哭的更大声了。

齐唯民把齐唯宁护在身后，拦着还想再打的魏淑芳，慌乱间将齐唯宁拉出里屋，跑到弄堂外。

里屋的大人们却圆场说，好了好了，哭出来了就好。真怕小孩子受了刺激脑子出问题。孩子还小，回去好好教，怎么能打呢

齐唯宁抽抽搭搭地拉着齐唯民的小手，满心疑惑。这明明是妈自己说的，为什么不让我说。

齐唯民却不知道齐唯宁在想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坐在满是尘土的石砖上

“唯宁，说了多少次了，你比一成大，应该叫他弟弟，不是一成哥。”

“不要！我就要叫，一成哥，一成哥，一成哥！”

齐唯民叹了口气，随齐唯宁去，再把她惹哭了，那他可没治了

确实，齐唯民和齐唯宁比乔一成大两个月，算是乔一成的表哥表姐。但从小乔一成就想哥哥一样照顾齐唯宁，还会带她和二强三丽四美玩，久而久之齐唯宁也就把乔一成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

在弄堂口吹了太久风，齐唯宁当晚就烧了起来，小脸红彤彤的，让人看了就揪心。烧的迷迷糊糊间，齐唯宁仿佛看到了去世的姨妈，哭的撕心裂肺，折腾了好几天才慢慢见好。因为这件事，妈好像对乔家态度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