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选择去读文科的消息可谓是一中的一道惊雷，炸的校领导和老师齐齐惊魂不定。从教师办公室出来，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
一中分科在高一下学期半期考试后，比起其他学校足足晚了半个学期。当初老师拿着文科志愿名单登记表过来例常询问时，诸葛亮毫不犹豫地举了手，平常连被隔壁班考过都能不动声色的班主任失手将水杯碰倒在讲桌上。接下来几天的时间，几个理科老师轮番过来给他做工作，就连年级主任和副校长都特意空出时间。
诸葛亮明白那些老师的想法，一中向来重理轻文，几乎是包揽了每年的市理科状元，相比之下文科的水平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作为从分班考试到现在都年级第一并且理化生三科成绩都排名前三的学生，转去文科简直是任何一个老师都会觉得可惜的程度。
五月正午的阳光炽热，又刚好为长衣长裤留了一些空间。一中三个年级里高一的教学楼地势最高，和下面的高二高三隔了一百多阶的石梯还有一个被爬山虎和银杏占满的小花园。被文科几位老师好一顿夸的诸葛亮等一班的欢呼声弱下来，看着左边靠窗最后一排的空位小声问旁边的班主任：“老师，那是我的位置吗？”
班主任高兴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原本她是对诸葛亮转来文科不抱希望的，所以在分班名单定下来之后就排了座位。至于诸葛亮指的那个位置……她看向坐旁边的学生。诸葛亮跟着她看过去，披着校服的男生一手撑着脸转头看着窗外，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红笔不耐烦地在书上一点一点。
诸葛亮知道班主任脸上的迟疑是从何而来了，即使高一开学还不足一年，李白这个名字在一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仗着自己家里人有些地位，还出钱给学校建图书馆足球场可没少为非作歹，一开学就打了高二高三的“大哥”，甚至还把一个老师打进了医院，逃课迟到更是家常便饭。诸葛亮微微皱眉，他扫过教室里的其他学生，有些明白过来。来一中的大多都是奔着理科去的，文科就只有一些实在学不了理科或者想捡便宜轻松一点的学生选择，李白虽说是个不折不扣的校霸，但是文科成绩并不差，算是矮子里面的高个儿。
教室里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最后坐在前排的一个学生站起来：“那个……诸葛大神，要不你坐我的位置吧，反正我数学导学册做完了可以去搬桌椅。”
可能是太过紧张，他不小心把其他学生给诸葛亮取得外号叫了出来，惹得其他人哄笑不已。那学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红了的耳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诸葛亮对他笑笑，刚想答应却被一声冷哼打断。笑的开心的一班学生并没有忘记后面坐了个打人不眨眼的校霸，发现校霸不悦之后立马止住笑声，站起来的那个男生更是抖了一下。
“这张桌子是不能坐人？”
“......”诸葛亮抱着书走到李白旁边，把书整理好，轻声对旁边的人说了声谢谢。他和李白并没有打过交道，讲台上的迟疑只是不喜欢麻烦别人，既然李白开了口那坐过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李白没理他。
好在诸葛亮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全身心地沉浸到数学导学册中去。
中午吃完午饭班主任在回宿舍的路上喊住他，问坐那个位置有没有什么影响。诸葛亮仔细想了下，上午上了一节半的课旁边的人在干什么他没怎么注意，既然目前影响不到自己学习就没什么问题。班主任松了一口气，又嘱咐他说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去找她，她一定在下次调位置之前给他安排好。
看得出来李白对于自己多了个同桌这件事不怎么上心，每天该睡觉就睡觉该逃课就不见人影，诸葛亮也乐的没什么麻烦事儿，该学习就学习该休息就休息。只是来问他问题的人好像一天比一天多，大多是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问完了还要问一些其他例如怎么学习或者兴趣爱好的问题。李白在的时候倒没什么人问，几天下来诸葛亮莫名有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有人过来他的座位问问题，李白肯定就不在。
有那么几个瞬间，诸葛亮甚至想李白要是一直坐在旁边就好了。
高一的学生学习安排相比还比较轻松，每一周周六上午再上两节课放周假，周日晚自习之前收假。
诸葛亮没有想到他今天在教室没有看到李白，却在这看到了。回家整理房间时发现小药箱有些药快要过期，经常去的那家药店有点远走马路有点绕，好在小区出门不远有个小巷子穿过去就是另一个街区。
手机充满电开了机，系统栏跳出几十条QQ消息，大多是以前理科班的朋友问他转文科的事儿。诸葛亮埋头回消息走到巷子口，下意识抬头和坐靠在墙边的同桌对上了视线。这条巷子是以前工厂员工宿舍留下的东西，后来一中迁校到附近工厂也就搬去了其他地方，宿舍也被拆掉重建成学区房，只有巷子和水泥墙上肆意的爬山虎一起被留下或者说被遗忘，在五月份的阳光里寂寂。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打破了这份寂静，李白靠在墙边，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腿上，校服随意地扔在一边。旁边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跪坐在地上用酒精给他脸上破皮的地方消毒，听到动静也抬头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诸葛亮有一种撞破英雄救美场面的莫名尴尬，他想了想走马路要绕的圈子，默默举起手机：“我只是路过，想过去买个东西。”
他还把调到界面的手机给俩人晃了一下表明自己并没有偷拍。
李白自高一开始就知道诸葛亮这个人了，事实上中考考了将近满分的市状元来一中就读，在学校的大力宣传下只要是没瞎也没聋，是个人都知道诸葛亮是谁，不过这人真的来文科班就读倒是超出他的意料之外，毕竟一中是理科强校，各种意义上的。学校里学习好的人不少，但是像诸葛亮这种强的过分还稳定的人很容易让旁人生不起半分妒忌的心思只能望其项背，从初二开始就享受个人王座的李白能答应诸葛亮和他同桌也是有几分看在他年级第一的名号上。
不过……
除了上厕所和接水无时无刻不在学习，丝毫没有旁边坐了个凶名远扬的校霸的自觉，这种性格还挺讨喜的……如果班主任下周没有其他打算的话，他并不介意和诸葛亮同桌。李白自觉自己这张脸还有爹娘的钱就是麻烦的源头，因此有人爱他也有人恨他，有人唯唯诺诺也有人作天作地。
“用这个，”他把手里摩挲了半天的创可贴递给旁边的女生，冷哼，“一群怂包，你先好好备考，他们再找你麻烦就给我打电话。”
女生点点头应下，把校服捡起来抱在怀里等他下一步动作，李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露出斑驳红砖的水泥墙将太阳切割成块斜斜地落在墙头，刚才诸葛亮就站在面前，把新买的创可贴递给他。大概是因为放假，同桌并没有戴他见惯了的黑框眼镜，那时候因为受伤还被同学撞见的李白心情算不上多好，本以为诸葛亮会识相地走另一条路，但眯起眼睛的李白看清楚诸葛亮那和睫毛一齐微微翘起的眼角，莫名想起以前无聊逛学校论坛时看见的高一年级级草排名，他第一，诸葛亮第二。
下面点赞最多的评论是“害怕校霸找上门来投他一票”。
对诸葛亮来说，送创可贴纯属无心之举。那几副创可贴是药店小姐姐送的，上面有紫色五角星的图案，并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诸葛亮回去时发现李白和他救的美还在巷子里，脸上的伤还暴露在外时顺手递了过去。走之前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李白那张脸，想来也没有辜负那个小姐姐“想看美少年贴这种星星创可贴”的期望。
贴着创可贴的美少年难得在早读时间来了教室，坐在位置上趴了半天突然直起身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声谢谢。诸葛亮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下意识回了一句不用。
李白用舌尖顶了顶腮，没再说话。
期末考试之前的最后一次月考如期而至，诸葛亮不负众望坐上了文科第一的宝座，拉开第二名几十分。在一片哀嚎惊叹之中，诸葛亮拿着英语白皮书路过教室后面挤作一团看成绩的同学，走到坐在第一组中间的英语课代表旁边。
“白皮书交完了吗？”他稍微弯下腰。
“啊……交，交完了，”原本趴着的女生一愣，下意识回答，在看到诸葛亮手中拿着的白皮书之后又连忙改口，“就……就差你一本。”
诸葛亮把那三十多本白皮书轻松抱起，对着课间操请了假的课代表笑笑：“我帮你交去老师办公室，好好休息。”
正被生理期折磨地死去活来的英语课代表等诸葛亮走了之后，猛地捂住了脸。
“……诸葛亮的都不错，”诸葛亮走到办公室门口，正欲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自己的名字，有些迟疑，“就是诸葛亮这孩子写的作文啊，没有李白有灵气。”
是语文老师的声音：“他拿高考满分作文没问题，是阅卷老师喜欢的类型，但是李白这孩子写的作文是读者喜欢的……唉，管不了啊。”
诸葛亮回过头看了一会楼外热火朝天的篮球场，等里面转移了话题才敲门进去。走的时候被语文老师拉住塞了一叠答题卡：“小亮，回去帮我把这个交给小杨。”
最上面的第一张就是他的，诸葛亮等上午第三节课上完，借着位置便利去翻了后面的单科排名表。他在单科第一，李白在第十，详细得分里的作文比他高了三分。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刚月考完并不会上新的内容，诸葛亮纠结了半天终于在老师讲第三道选择题时在草稿本上写下一行字推到了同桌那边。
不一会儿，旁边的人把他语文答题卡推了过来，就在诸葛亮松了一口气时又把诸葛亮的答题卡顺走了。
李白偏过头：“礼尚往来。”
诸葛亮的作文正如老师所说，是高考喜欢的类型。凤头豹尾猪肚一应俱全，一个论点有两三个论据，还能恰当地写出金句连接升华。但是李白写的作文，短短八百多字引经据典自然而然毫不刻意，抒情狂放又浪漫，好像写遍了古往今来又和题目环环相扣。诸葛亮一口气看完，脊背浸出些微的凉意。
“写的还不错。”冷不丁旁边传来一句。
回回作文都被拿去当范文的人有些脸发烧，诸葛亮想问为什么从没有在范文展示墙看到过李白，想到学校肯定不会让一个“校霸”成为模范，有些隐隐的可惜。
李白这个名字随着文字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诸葛亮闭上眼睛再睁开，把答题卡还回去，由衷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个，”李白指着他答题卡上的阅读题，“为什么是衬托出作者的思乡之愁？”
诸葛亮把试卷翻过去瞄了一眼：“因为这篇文章就是写思乡啊，”看见李白依旧有些迷茫的样子，诸葛亮坐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给他解释，“阅读理解其实大多数考的是学生的理解能力，也可以理解成共情……”
“拿这篇文章来说，”试卷被摆到两张桌子之间，“作者虽然写的是自己暂住地的所见，但是最后一自然段把镜头拉近到小院里的花草摆设，进而回忆起自己家乡的院子，最后一句还写了自己的小儿子........”
现在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看着最后一排快凑在一起的两个脑袋，再看看其他学生明显听到动静但是不敢往后看的样子，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
“牛皮啊大神，我上午上课听见你在给校霸讲题诶！”杨雷跟在他后面不停咋呼，这个当初为他让位置没有成功后来帮他搬书带水的男生似乎决定把诸葛大神这个名号发扬光大，在路上遇见都要叫一声，弄的诸葛亮哭笑不得，“以前老赵给他讲题他都直接摔书不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那是你见识少，说不定人家想好好学习了呢？”诸葛亮接完水让开位置让他去接，随口应了一句。
“......不过这一周好像校霸都没怎么逃过课，连早读有时候都会来，”杨雷揉揉鼻子，“弄的我都不敢过来问问题了，愁啊，以前有问问题的时候不珍惜让一群女的给抢了先……”
诸葛亮喝口水，眼看见坐在第一排的女班长已经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无言拍拍大祸临头的杨雷肩膀后绕了个远路从教室外面回座位了。
他的同桌还没从午觉中醒来，趴在桌子上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里。诸葛亮回想好像这几天李白确实没怎么逃过课，除了上厕所和吃东西就没有离开过位置。
难道……他之前因为那些可有可无的问题烦恼被看出来了？慢慢把水杯杯盖拧上，诸葛亮皱着眉把这个有些自作多情的想法丢出脑海——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多刷数学题。这周放假之前调座位，杨雷告诉他说这个班主任的传统是按照成绩表的顺序让学生自己选……还是坐这里吧。
再三打了包票李白并不会影响他学习之后，诸葛亮正要退出办公室，班主任又欲言又止地叫住他。
诸葛亮回到教室时，李白正在玩手机，一中抓手机抓的严……显然李白这种学生不算在内。想起刚才班主任说的话，年级第一名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期末考试之后高一没有补课，学生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享受高中时期最漫长的一次暑假，老师的暑假注意事项还没有读完就欢呼着奔出教室。诸葛亮慢条斯理地收拾暑假作业，旁边李白拉住他袖子：“留个联系方式？”
诸葛亮的QQ界面和他本人画风一样简洁，个人界面和空间都干干净净，头像是系统默认，连网名都是他的本命。李白怀疑诸葛亮是不是弄了个假号整他，这么想着手下意识地点开了对话框：“在吗？”
“在，怎么了？”那边秒回。
李白关闭手机从床上翻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觉得自己幼稚死了。
今天父母要回来。
这个念头像是一只卡着他脖子的大手，弄的他心惴惴又呼吸困难。李白印象中的父亲母亲一直都很忙，忙到过年都难得见几回，小时候看见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来接自己只有保姆阿姨，每次问的时候都会得到“很快”的答案。就算是不想学习天天逃课，那两个人也只是给学校塞钱，给学校捐图书馆游泳池……像被揉碎的云，破碎又飘忽不定。
再开学已经是高二，诸葛亮依旧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睥睨众生，不过班主任以怕影响视力为由把他调到了中间第三排，和杨雷同桌，又从次等级的班上拉来了第一名凑了一桌，左侧靠窗最后一排依旧是李白的专属。
经过半学期和一个暑假的调整，文科一班的成绩较分科时有了很大的起色，和之前不同的是诸葛亮经常在课桌里翻出情书巧克力之类的东西。
“正常，”杨雷老神在在地摇着纸扇，“要是有一个成绩吊打所有人还人美心善的女生我铁定给她带一日三餐还一句早安晚安，像这种男人婆，”他用扇子指着坐在前面的班长，“我看都不会看一眼好吧？”
诸葛亮冷静打开历史书，对旁边的男女混战充耳不闻。
晚饭时候李白才出现在教室，高二开学后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校霸样子，有时间一天都不来上课，比大学生还自由。诸葛亮挑了个教室里没人的时间，站在垃圾桶前面正考虑要不要把桌子里的情书都丢掉，看到李白的样子皱起眉：“又去打架了？”
不少人用各种语气对他说过这句话，无奈也好，嘲讽也罢，李白通通不予理会。但诸葛亮说这话却一点也没激起他的逆反心思：“二中那边挑衅，还对我堂妹动手动脚，”顿了顿，他补充，“就是你以前送我创可贴时看见过的那个女生。”
李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特意给诸葛亮解释王昭君的身份，正有点尴尬，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情书。”
“谁给的？”
“不知道，正在想怎么处理好。”
李白点点头：“扔了。”
诸葛亮虽然也有此意，但是又觉得这是人家女生的一番心意，值得被尊重。李白拉开凳子坐下：“要是不想以后都被这玩意儿烦就扔了，让她们知道你的态度。”
“......你回学校就是为了睡觉的？”
“等虎子他们考完小测出去通宵，”李白趴在桌子上，“有问题？”
虎子是谁诸葛亮不知道，但是想起开学考试李白亮起红灯的数学地理成绩，作为这班上大概唯一一个和校霸关系不错的同学，诸葛亮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句：“高二了，还是好好学习吧。”
李白垂下眼睛：“你又不是我同桌你还管我？”
曾经的同桌哭笑不得：“我要是你同桌的话我就能管你了？”
李白不说话，他上课上到一半直接走人老师也不会管，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管，读书声像是离他很远，明明就在前面。他感到格格不入，如同父母眼里只有工作一样，就算在同一张饭桌吃饭，他们的话题只有工作，没有他的成绩也没有他——反正高中读完了直接送去国外大学就可以。
他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他自己也这么想。李白不喜欢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所以诸葛亮递问他可不可以看作文给他讲题的时候，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心，比和朋友泡吧打游戏还要开心，而且诸葛亮的声音很好听，适合听着睡觉。李白把脸偏向一边，他的骄傲不让他对诸葛亮这个问题做出任何回应。
“那下次调位置你努努力，争取能占到我旁边的位置。”他听见诸葛亮小声这么说。
诸葛亮把情书拿回座位，放在原来的地方，他还是觉得将别人的心意比作垃圾有些过分，就放在原来的地方希望那些女生能明白他的意思吧。
班上想跟诸葛亮同桌的人大概有一整个花名册那么多，想占到他旁边的位置——大概是要班级第二名。诸葛亮对李白说那句话带有一些玩笑的意思，等三十多名的李白站到他旁边坐着的女生身边时，诸葛亮才发现对方好像理解错了。
好不容易考到班级第二名的英语课代表被吓得花容失色，在班主任“各位同学选好位置之后请不要再调动”的提醒里面飞快站起身给校霸让位：“这个位置不太好我去找其他的……老师我自愿的，我是自愿的。”
诸葛亮：“...............”
文科一班的教室被安排在高三的教学楼那边，被那股冲刺高考的劲头感染，再加上有诸葛亮这个学霸的带动，课间留在教室里刷题背书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有李白还在雷打不动地在一片闹闹嚷嚷里睡觉。
“又是说座位的事儿？”李白从旁边桌子上摸了一本杂志来看，第一页还没看完就丢了回去。
正是课间操时间，任外面广播体操的音乐震耳欲聋，李白当然不会出现在操场上动胳膊抬腿，要知道出去和别人打一架的锻炼效果可比这个强得多。诸葛亮拿出一个本子，闻言摇摇头：“不是，下周轮到我们班上去演讲了，班主任让我去。”
李白哦了一声，撑着下巴看诸葛亮写演讲稿：“......在这风和日丽，金桂飘香的季节……”
诸葛亮一顿：“……是模板。”
他确实是在按照班主任给的秋季演讲模板来写，开头结尾都差不多固定的，本来无可厚非，但是被李白念出来之后莫名有了一点自惭形秽的心思。他干脆把本子合上，语气里带了些许恼怒：“反正演讲词里面的秋天翻来覆去都是这个样子。”
李白哦一声挑挑眉：“要我写的话，秋天该写一场大雨。”
......他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思乡是喜悦，窗外倾盆大雨窗内形单影只是悠然自得，诸葛亮觉得刚才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冷静下来翻开新的一页。下笔写完标题，他想起班主任的话，又停下。
“......我可能要换位置了，说是怕影响不好。”
“哦，”李白毫不在意，“你去哪我就跟着呗，我看这班上谁不敢和我换。”
“李白，别这么不讲道理，”诸葛亮又翻开新的一页，声音很轻，“如果我不和你坐呢？”
该说李白大概有乌鸦嘴的潜质，诸葛亮站在升起的国旗下还没有把演讲稿的第一段念完，吸满了水汽的云终于承受不住沉甸甸的重量，开始只是几滴雨滴试探性地炸开，几秒钟后便噼里啪啦连成一片把众人的侥幸淋刷地干干净净。
底下的学生再也没心思欣赏文科年级第一的风采，诸葛亮在乱作一团的尖叫声和哨声中走下升旗台，脚刚踩在操场上还没站稳，一个人影冲过来拉住他手腕。
“这么慢干嘛？”李白把手里的棒球帽往他头上一扣。
雨声隔开整个世界，视线里一片晃动的白色校服，有老师吹着哨子跑过来主持秩序，有人从教室里拿了伞出来接人。诸葛亮被吵的头脑发昏，他恍惚着看向拉着他跑的人，突然想到李白那句：“秋天该写一场大雨。”
现在想想挺浪漫的一句话，但雨是真的大。
学校电线线路规划不好迟迟没有安装空调，窗户都被关严实拿出干的外套小毛毯盖上也驱散不了雨水渗入到骨子里的凉意，诸葛亮好歹戴了帽子头发还不太湿，坐在中间的李白头发全部都湿透，一撂一撂紧贴着额头，被人用手往后扒拉，露出精致的眉眼来，无端透出几分少年人的锋利。
“等凉一点再喝。”诸葛亮把冲好的感冒剂放在客厅桌子上，顺手扔过一条毛巾。这两天本就是流感高发期，为了学生和学校的安全考虑，上午最后两节课以后补回来，先放被淋湿的学生们回去整理整理。诸葛亮是走读生，自然是选择回家，顺便带上一个没带钥匙保姆阿姨还请了假的李白。
并且吓退了一个想要蹭诸葛亮浴室的杨雷。
屋内里开了空调，李白穿着诸葛亮的外套，侧着头看外面依旧不停息的雨。诸葛亮在洗澡，湿掉的校服校裤被甩在洗衣机上，哗啦哗啦的声音不知道是从浴室水声还是雨打玻璃，李白有一些生气。
诸葛亮说到做到，那次回来第二天就换了位置，新来的同桌是一个女生，据说是从高一开学就和自己同班，李白有点印象但是想不起名字。想起之前自己特意推了和兄弟们开黑的机会整天坐在教室不让那些女生来打扰还有在晚自习等到很晚就为了警告塞情书的人收敛的“光辉事迹”，李白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衣服我帮你洗了，”诸葛亮边擦头发边把校服丢进洗衣机，他的皮肤偏白，被热水泼上浅浅的粉，脸部线条不比李白锋利，但胜在精致柔和，让人心里莫名发软，“今天下午雨停了的话大概明天早上就能给你拿过来，下午上课先穿我的衣服吧。”
反正李白可以不穿校服。
“诸葛亮……”李白捏着纸杯的手一紧。
诸葛亮站在洗衣机边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
“......继续和我同桌吧。”
真奇怪，才短短几个月，他好像已经习惯诸葛亮坐在旁边读书，声音区别于大多数男生的低沉或者清亮，更像梅雨季节窗外绵绵的细雨，温和安心。也习惯问诸葛亮语文阅读题，故意提出一些异于常人的想法，诸葛亮不会像语文老师那样摇头叹气说什么“朽木不可雕”，而是问他：“为什么这么想？”
李白喜欢诸葛亮摘了眼镜的样子，这时候给他看自己写的作文，诸葛亮的眼睛里是有光的。那点光一点一点把他从边缘拉回来，然后这个人走了。
“凭什么？”诸葛亮反问。
......凭什么？李白暗想他又不可能对着诸葛亮挥拳头逼他就范：“......我想好好学习。”
他知道班主任的顾忌，如果是因为不学习不能和诸葛亮同桌，那他就学习。
校霸居然上课不睡觉还认真听课了，文科一班的老师和学生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把白日见鬼的感觉。连高三的下了课都会有意无意晃过来看一眼，负责文科的老师心里美开了花，觉得自己把文科重点班设到高三楼简直是神来一笔。
其他科倒还好，李白记忆力不错，诸葛亮给他梳理出框架之后除了分析题都没什么大问题。数学这一门他从高一起就欠的太多，诸葛亮只好抽课余时间对着教科书从头到尾每一章节都给他讲解一遍，搞得班上其他想讨教问题的人敢怒不敢言。
三个年级里李白的“小弟”来找了几次，发现自己老大真的是在认真学习不是装模作样，合上能塞下鸡蛋的嘴回去努力了好一阵。其他几个本就不服李白的高一刺儿头商量着自立门户，然后被放假的李白拖出来打服了。
“我让他们去好好学习别搞那些有的没的。”再一次巩固了自己地位的校霸解释。
诸葛亮拿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不置可否。李白视线下意识地在同桌被热水抚过而异常柔软的下唇略过，自觉拿出数学习题册开始写作业。
“以后少打架吧，”诸葛亮说，“我怕我买的创可贴不够用。”
李白其实不喜欢打架，只是自己的脸和做派放这总会有麻烦惹上来，后来又为了保护堂妹王昭君不被那些人欺负，硬是靠着练了几年的散打把高年级的打服帖了。打老师那次和一个转学的女生有关，他不能说。
“好。”
时间过的格外快，好像思绪还沉浸在热热闹闹的假期，转眼隔壁的高三已经快毕业了。窗外书页翻飞如同纷扬的雪，窗内风扇呼呼地吹。诸葛亮年级第一拿到手软，李白的成绩也在稳步上升进入年级前十。
所有人都平静地接受了校霸努力学习也能赶超大部分人的事实。
暑假只有几天，已经升成高三的学生没有抱怨。高二期末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李白用完晚餐，拿出手机将成绩单调出来：“爸，妈。”
“我想好好地考一所国内大学。”
夫妻两面面相觑了半天，然后李父过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
国庆节之后，学习安排更紧张，课间留在教室看书刷题的人越来越多，走廊外面少有人过往，有也是行色匆匆。
李白过来甩了一张请假条：“走，请假出去玩。”
正在刷五三的诸葛亮把请假条推回去：“不去。”
“请一下午一晚上的话，写严重点。”李白又把请假条推回来。
“......”诸葛亮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办公室，对面班主任拿着请假条研究半天：“看望生病的奶奶怎么用这么长时间。”
“老师，我奶奶住隔壁市，高三后面课程很紧我怕这次之后没机会去看她……”
诸葛亮垂下眼睛看着地面，明明是心虚，落在老师眼里就成了伤心。她有些心疼地打量着这个文科的宝贝，二话不说签下名字和日期，边递请假条边问：“那没事，你放心去，复习的事儿老师相信你......钱带的够不够要不要老师借一点？”
李白站在校门口左晃右晃，终于等来一个耳根发红的诸葛亮。他凑上去把诸葛亮的黑框眼镜扒了装进自己的小挎包：“出来就别带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没度数。”
黑框眼镜是以前用来辅助学习专心度的，有些不适应的诸葛亮没忍住白他一眼，自己确实有一个奶奶住在隔壁市，年纪大了浑身上下都不舒坦，虽然两家关系冷淡不怎么来往，但也勉强算是没有骗办公室里真心对他的老师们。想到这，他伸手摸校裤口袋：“去哪……遭了，忘记带钥匙了。”
“没事，”李白从挎包里掏出手机走到路边扫了一辆小黄，对他挥挥手，“过来坐车，带你出去玩儿。”
小黄对于两个大男生来说还是过于局促，手机锁在家里不能扫第二辆的诸葛亮坐在后面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两条大长腿无所适从地曲起。
“要不你坐我前面？”
诸葛亮余光扫过路边频频驻足观望的路人，只觉得自己耳根的热度都要蔓延到脖子上了。他扯住李白的校服两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李白状作可惜地叹了口气，在红绿灯停下安慰诸葛亮：“没事，就算是被拍了被老师刷到，就说你没带手机只带了银行卡，着急赶车刚好碰到我。”
小黄载着两个人七拐八拐地拐进一处城中村，不久后停下。
诸葛亮探头看了看，发现李白停的地方有一个小平房，看不出是做什么的。他下了车，看李白熟练地将小黄停在路边再去敲门：“叔，我来借车了！”
半掩着的木质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出来一个脸庞黝黑身材精壮的汉子。他笑呵呵地把李白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长高了不少，你可是好久都没到叔这来了。”
“高三了学习紧嘛，”李白把诸葛亮拉过来，“叔，这次我想借两辆车，晚上还你。”
“那没问题，小白啥时候过来都行。”
诸葛亮还在疑惑借什么车，就看见那位叔叔搬了一辆自行车出来放到门前：“稍等哈，还有一辆。”
自行车一人一辆，晚上归还的时候收钱。诸葛亮跟着李白慢慢骑，听他说这个叔叔救过他，父辈是个做自行车修理工作的，到了他这里没有车可以修，就在路上或者弃车场找比较完好的自行车回来自己修好，卖二手也开了个租车的生意，方便周围不会用智能手机的老人们买菜用。
周围的一切渐渐鲜活起来，人世的烟火气息和吆喝声拼拼凑凑落成生活的模样，诸葛亮跟在李白后面若有所思，有小孩子嬉笑着跑过，穿橘红色小裙子的女孩跑过来将手里不知名的野花丢进这个好看大哥哥的车篮子里。
慢慢地，两边人家越来越少，被零散的梧桐树代替。正是秋季，梧桐叶被吹干了水分，在阳光闪烁间沙沙作响。风干燥却柔和，和满地的金黄色银杏叶混杂，天看起来又高又远，捧着几朵棉花似的云。再往前进，视线里出现大片大片的晚成小麦，金黄色的麦浪旁边，风荡起情侣的风衣和裙摆。
“天天在教室里做题，也还是要出来透透气，”李白扯出一张卫生纸把餐桌上的零星油腻擦干净，“而且，生日快乐。”
诸葛亮正在打量这家中餐小店，简简单单但是装潢和收银台的橘色小灯一样温馨。李白说完生日快乐他还愣住了会儿，反问：“我吗？”
正好店老板娘端了一个蛋糕走进来，李白把手机锁屏点亮给诸葛亮看了眼：“难不成还是我的生日？”
诸葛亮对生日确实没有什么概念，他的生日一直都在学校里过，每年只有周末看到国外的父母发来的红包才知道这周有一天是自己的生日。之前杨雷策划把班上每个同学的生日记下来，等到了那天其他学生送祝福，诸葛亮心里清楚他是借着记全班去套班长的生日，倒也不拆穿他，把自己的生日如实填了上去……不过后来这个策划也不了了之了，除了几个老师的生日记得熟，其他同学的都不知是几月生。
看着放在桌上的蛋糕，诸葛亮才有一种真正地把自己生日和那几个数字联系到一起的实感。
“......谢谢。”
下午去郊外放风玩了一下午，回来直接去还车。那位叔叔再三不收李白的钱，但诸葛亮还是眼尖地发现他把一百块钱放进了叔叔的外套口袋里。还完车又直接来饭店，蛋糕只能是李白提前订好的……
难怪李白再怎么都要他请假出来。
距离上一次生日许愿已经不知道多少年，老板娘贴心地关了店里的灯，诸葛亮透过烛光看不太清楚李白的脸。
本来没什么愿望，但是在李白的催促下闭上眼睛那一瞬间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要是能和对面这个人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
吃饱喝足之后的夜晚散步时光似乎过得特别慢，过往的风被行人踩在脚下，飘飘忽忽。夜跑的人戴着耳机，流浪猫勾着尾巴尖在树下密语。
李白靠在栏杆上，城市里看不见星子，他突然转头看向诸葛亮。
“你好像没带钥匙。”
“......嗯。”
“那只能去我家住了。”
“好。”
“诸葛亮。”没个正形的人转身趴在栏杆上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但依旧没个正形，他想起刚才看着诸葛亮闭眼许愿，其实就两三根蜡烛的微弱烛火根本看不清，但他在那短短几秒里有些舍不得眨眼。快两年的时间回忆起来也好像是瞬间，拎出来细数全是悸动和纵容。诸葛亮吹熄烛火时，他在蛋糕的香气里，希望诸葛亮的愿望能和他相关，就算一个也好。
“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但是等高考之后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