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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我醉处 皆非他乡

半截遗稿

“你从……”顾渊手中的啤酒瓶滑落,玻璃与地面相碰,顷刻间碎成一地琳琅。

他努力让目光变得清明,只可惜酒精麻痹神经的效果过于显著,头痛欲裂,眼睛酸痛,意识和躯干都变得模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本想气势汹汹地吼出这么多年的憋屈,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弥散在微风中的自言自语。

一只白鸽掠过海面,裹挟着腥甜的海风,穿过高高的灯塔。

她和水蓝色的天空最相配。

可以栖息在任何地方。

深蓝色的海水就是一只鲸鱼全部的视野,他无法靠岸,无法贴近,无法拥有。

他闷一口烈性酒,不加冰块的白兰地,胃部灼烧,通身冰凉。

“你说话啊。”他对着墙上的影子讪讪一笑。

手上有且仅有一只玻璃杯,流光溢彩,里头的酒一滴不剩。

然后他抄起玻璃杯向墙面扔起,企图割碎影子。

“你给我说话呀!”

于是影子割碎了杯子。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池喻爱顾渊,这是谎言其一。

池喻,这是谎言其二。

她穿过梵蒂冈的大教堂,在无数哥特风的罗马柱间流转,笑容泼泼洒洒漫出记忆,她说她最喜欢这首情诗,要念给他听。

“在剥蚀的廊柱之下, 在梦和虚无之间。”

池喻要念给顾渊听。

猎猎秋风吹过耶稣圣徒的教堂,白鸽从塔顶飞起,扑棱翅膀的声音优雅而流畅,一只飞起,一群飞起,在空中徘徊又徘徊。

“你的名字,你的声音 ,穿插进我不眠的钟点。”

那天她才刚刚作为一个女人的形态出现在他的心里,穿着白裙子,带着白色宽边帽,像一只轻盈的花蝴蝶,停在一朵柔嫩明艳的花蕊。

声音朗朗,又惊起一群白鸽。

往事像一只来回徘徊的走马灯,岁月顾影自怜,在一霎那,醍醐灌顶。

“池喻。”

他捡起地上的碎片,向身后望去。

床上睡着一只翅膀折断的白鸽。

她一直安静,从前是因为言多必失而不喜多言,现在倔强地看着顾渊,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透彻见底。

谁都会羡慕这双眼睛,不够美丽,足够分明。

她一动不动,实际上麻醉药也让她动弹不得,看着顾渊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池喻。”

顾渊的身体滚烫,池喻的身体冰凉,紧紧抱在一起。

酒精的味道氤氲成烟,顾渊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刺痛的味道,越来越渴望麻痹,越来越强迫清醒。

她像一片薄薄的叶子,像一块木愣的石头,像一汪混沌的沼泽。

从脖颈到锁骨,从蝴蝶骨到后腰,从鼻子到嘴巴,从这一缕头发,到那一缕,反反复复,来回徘徊。

反反复复怂恿,兜兜转转沉沦。

直到池喻也变得滚烫,脸色苍白却耳朵通红,唯一的吊带被顾渊抽走,床单一抖,视线暗下来。

他的指尖触碰过每一处光滑是皮肤,每一寸都是细小电流触电后的酥麻,她麻木而不能反应,眸光却步步相随步步紧逼,仿佛在告诉他。

不可能。

她眼神坚决,是顾渊最熟悉的那种眼神。

“就今晚,只有今晚……”他沙哑着解释,烈火焚身中剖出一片清明。

摩挲她的脸,无比熟悉的五官,此刻摆出戒备的神态,永远捍卫着只属于池喻的精神高地。

是啊,她永远高尚,永远洁白,永远自由。顾渊握着那只瓷娃娃般手腕的五指陡然收紧,在勒到她血肉之前妥协放松。

永远那么让人羡慕。

谁能在你裙下的世界里游走?

一只吊带掉在床边,他搂紧她的腰。

“你听我说,”顾渊拨开池喻的面前的碎发,指尖发颤,已是干柴烈火,目光抵达她的眸光时刹那软弱,“把眼睛闭上。”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住一双倔强的眼睛。

夜上海的灯光永远璀璨,夜景与溶溶月色合为一体,晚风携来难愈的霓虹。

她脆弱的肩膀贴着他的胸膛,两颗心脏隔着皮囊撞击在一起,比车祸更决绝,悸动出满天血色,抹不去的忧伤。

那种黑白默片里陡然出现的色彩,像这抹忧伤一般无法被忽视。

等你,在时间之外。

在时间之外,等你。

她好喜欢余光中的诗,从前磅礴大雨,他问她能不能等他回去上楼拿一把伞,他的姑娘怎么能淋雨。

然后她说她会等的。

“不着急,你小心。”

拿伞回来时她漫不经心提起余光中的诗,漫不经心享用着他撑起的那片温暖干燥,漫不经心看着他的眼睛,漫不经心笑着,漫不经心地吟咏着他郑重其事的爱情。

“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这首诗的名字叫《等你,在雨中》。”

双手交织在一起,呼吸早已混乱,她柔软的皮肤刺痛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

她紧闭双眼。

他渐次逼近。

很疼,她说不出来,只是陡然睁眼,用最清醒的姿态审视他,拷问他每一厘米的动机。

液体从不知名的地方流出,带着秋天缠绵悱恻的气息,身体相同,心却从此切断。

她看着他的痛色,他的焦灼,他的绝望,他的恐惧,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自欺欺人地迷离,看着他为了麻痹自己呼出的酒精。

一只白鸽骤然起飞,暴风骤雨搅起惊涛骇浪,卷走身体最后一丝占有权,榨干一切与旖旎无关的遐迩,却拿不走她的理智。

白兰地。

像是血腥玛丽向龙舌兰日出示爱,像是蔷薇同玫瑰舌吻,口诛笔伐,世人忌讳。

清醒得像白痴,她讥诮着想。

猩红的樱桃汁冲散柠檬的高尚,威士忌卷走果茶的洁白,一浪高过一浪,薄荷是最后的镇定剂。

透过他的直角肩看到逼仄的天花板,光影须臾,世间的一切情欲蠢蠢欲动,下身却血液横流。

顾渊睁开眼,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

“池喻。”

他抽着气拢她入怀,把脑袋搁进她的肩窝,仿佛他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孩子。

手掌覆盖过她的小腹,发现那里痉挛且冰凉,他又靠上她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池喻。”

她能感受到肩窝落下一滴滚烫。

然后她的心也随之抽痛。

也许早该承认,却三缄其口,谁又是谁的言不由衷?

“池喻。”

下身涌出的血液归于冷腻,被子里的温度逐渐温暖,不真实的温度让人感到假象的幸福。

席慕容在纸张上写下难解的情丝,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遗恨。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只,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

梵蒂冈的教堂里响彻唱诗班的歌谣,他们歌颂美好,歌颂和平,歌颂上帝,歌颂着天上人间。

然后白鸽优雅地在上空徘徊,离去又归来。

“池喻。”

“顾渊。”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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