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静庵觉得就算是小王爷误会了,但从他今天的吩咐来看,至少这个苏哲是郡主极为信任中意之人——这也是他刚才进来第一眼看见梅长苏时,虽觉得他风采清雅,可身体实在病弱,不太配得上自家英姿天纵的郡主,所以心怀不满的原因所在,如今既然他说不是,那也好。
魏静庵道:“不过即便如此,既然郡主肯把如此重要的文试勘选之事托付给先生,也是已把先生视为朋友。想必百里奇之事,先生不会袖手旁观吧?”
“苏某安敢不尽心力?也请小王爷不要过于操心,想郡主何等人物,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定于无形,断不至于在终身大事上有所差池,苏某想这桩事也必然可以迎刃而解。”
“如此,承先生吉言了。”话到此处,也无需再多客套,魏静庵便与棚中诸人行礼告辞,只是临走前特意多看了聂怀桑一眼。
“今天飞流不在啊?”言豫津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道:“虽然外面本就人来人往的让我们没有留心,但竟让他直接到了棚口听我们说话……”
“东墟今日有集市,我让飞流去那里玩儿了。”梅长苏道:“云南穆府素来行事磊落,何况我们也并未说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事,倒是无甚紧要。”
聂怀桑哼道:“云南穆府怎样我是不清楚,但这位可未必像你说的那么磊落。”
谢弼皱眉问:“此话怎讲?”
“他可不是刚到棚口的。想想他最开始回答苏兄的那句话,那个问题是苏兄什么时候说的?”
事情本来也没过多久,大家都还清楚地记得刚才的事,此时这样一提醒,顿时也都反应过来,一时面色有些不好。
言豫津道:“云南穆府行事确实都光明磊落,这次……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许是他听到我们在说话,一时贸然不好打断,便停留了片刻。”梅长苏帮着圆了一句,打岔道:“不过洗马本是文职,他却有这份轻功,实在难得。再看看随侍在小王爷身边那个长孙将军的气度,这云南穆府实在是人才济济,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藩镇。”
“而且这么大一个择婿大会,云南却没有一个人报名。可见郡主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高山仰止,不敢妄想啊。”谢弼也插言道。
聂怀桑知道梅长苏在意霓凰郡主,现在这么打圆场也是在维护穆王府的名誉,不过他原本也不是对霓凰郡主本人或是穆王府有什么意见,因此说了那么一句后便停下了,此时也不再故意对着干。
梅长苏见他表情缓和了许多,这才有机会问:“怀桑,你方才那会儿,怎的那般火气旺?”
言豫津也道:“就是啊聂兄,你刚才好凶啊,居然还把苏兄一把甩开了!”
聂怀桑瞪了言豫津一眼,他倒没想到自己就发了这么一回小脾气,居然还被小孩子看见了,不过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聂怀桑就不悦道:“那人一开始就对你心怀不满,我不信你没感觉到。”
“啊?还有这事?”几个年轻人都很茫然。
那位魏大人并没有特意遮掩,情绪又是直接对着自己来的,梅长苏怎么可能没感觉到,可这时一知道聂怀桑生气的原因,不知怎么,他竟只觉得满心好笑,于是也并不掩饰的失笑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安危,多谢啦。”
“不过咱们这么多人在,就算有人想对我不利也做不到啊……而且我那不是已经知道那人的身份了才拦着你的嘛。快别生气了。”
聂怀桑早就没气了,却还是嘴硬道:“你哪里看出我生气了!”
“好好好,是我眼神不好看错了,”梅长苏很没脾气的妥协道:“怀桑大人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聂怀桑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你也知道自己眼神不好!”
“什么?”
“没什么,看你的比试吧。”
“景睿,怎么不高兴呢?”在言豫津和谢弼的偷笑声中,梅长苏也终于发现了萧景睿脸上那想笑又刻意忍住,努力表现出一副“我不开心了”的异样表情,不由的问了一声。
萧景睿绷着脸,咕哝道:“郡主托你执掌文试,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背对着他们的聂怀桑动作微微一顿,耳朵轻轻动了动。
谢弼奇道:“怎么苏兄应该向你禀报吗?”瞧瞧这话问的多奇怪。
“景睿,”梅长苏却没嘲笑,反而耐心的温言解释道:“郡主提此请求,我当然要答应。只不过执掌文试这样的大事,岂是郡主相邀就可以的?总得要圣上钦准。这几日并没有听到什么旨意,我想多半是圣上不准,所以便没有跟你们提起。”
“没提也是正常的,苏兄多稳重的人,当然不会拿还没定准的事到处嚷嚷。”谢弼笑道:“我奇怪的是大哥你生的哪门子的气呢?”
萧景睿细想一下也觉得自己没道理,不由的有些脸红。
言豫津捂着嘴笑了一阵,难得与谢弼立场一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萧景睿小气又爱吃醋,直将萧景睿逗得面红耳赤。梅长苏也在一边乐的看热闹,直到言豫津无意间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叫梅长苏当场变了脸色。
言豫津说:“还有林殊哥哥!林殊哥哥教你射箭,你高兴成那样儿,后来第二天发现他也教了我,结果好几天没跟我说话!”
刹那间,梅长苏只觉得胸口一滞,仿佛全身的血液冷冷的一凝,面色突转苍白。
早在听到“林殊哥哥”这四个字的时候,聂怀桑就已经转身看向梅长苏,刚一见他脸色不对,立刻就近一把抓住梅长苏的手,运起体内的灵力毫不犹豫的向他的身体引渡而去。
聂怀桑的手刚一放上去,梅长苏的手也立刻紧紧的反握着他,接着他也很快反应过来,马上就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至少在萧景睿抢步上前急问“怎么了?”的时候,已经无法看出他除了发病难受之外还有别的情绪了。
萧景睿着急道:“又不舒服了?你最近几天总是这样,荀先生的丸药怎么没有效啊?”
“世上哪有仙丹?”梅长苏勉强笑道:“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发作时不过绞痛一下,很快就能恢复。”
聂怀桑敏锐的抓住了重点,皱眉问:“这几天?……经常这样?”他最近白日里总是在外打探消息,并没有经常与梅长苏待在一起,每日能够相处的时间就只有早膳和晚膳那点儿时间,居然都没发现他最近经常发病。
据聂怀桑观察,梅长苏这病虽然冬日比较难熬,但只要小心注意保暖,倒也还好。要说突然发病,多半都是骤然受了刺激心神不稳而导致的,频繁发病的话……这几日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感觉到手上突然加重的力道,梅长苏低垂了眉眼,掩去眸中忽然泛起的情绪,低声道:“也没有经常。”顿了一下后玩笑道:“要说仙丹的话,那还是怀桑你更有用呢,只要有你在身边,我这身体总是要轻松很多。”
聂怀桑:“……”忽然就气不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梅长苏这话本是在阐述事实,因为聂怀桑的灵力确实比他以前用的什么灵丹妙药都要有效,而且药物服用之后还要等一阵子才能起效,但聂怀桑的灵力却是立竿见影,的确让他的身体少受了很多罪,轻松了许多。
可他这话一出,也不知怎的,棚子里的气氛就莫名有些不对,三个年轻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半天后,忽然就觉得有些脸热,一时间竟然都忘了要说些什么。
棚子里安静了好一阵之后,梅长苏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那话好像是有些不妥,可这时要是再特意解释一下,却又好像会变得更加奇怪,到让他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两头为难。
倒是聂怀桑毫无异样,神色平淡自然道:“既然我这么有用,那我还是尽量多跟在你身边吧。”
梅长苏也只能故作淡然的点头:“那就多谢怀桑了。”
三个年轻人的脸色却更加奇怪了,同时心里也是疑惑不解:聂兄和苏兄这两个当事人都这么淡定,难道真的是我们想多了吗?
这个疑惑一直到当天散场,几人也没能找到答案。
梅长苏一直看到最后一场才回去,因为疲惫,晚餐也没吃几口,让大家都很担心,梅长苏说没事,聂怀桑用灵力探过后也说没什么大碍,总算是稍微安了众人的心。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挑战赛,他还是坚持从头看到尾,说是不能有负郡主信任之意。
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尤其聂怀桑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缺了他就不行的大事——这就让聂怀桑有些不高兴了。就连特别在意霓凰郡主婚事的几个年轻人也看不下去,可是几番阻拦都没什么效果。
梅长苏这人固执得很,他一旦做了决定的事,旁人是很难动摇到他的。
新增的挑战赛果然还是有用的,决战胜出的十人中有三人都是被挑战者击败被迫出局,最终的十名胜者饮了御酒,接受金花赏赐,休息三日便要入宫文试。
可不光是聂怀桑,就连言豫津都看得出来,梅长苏对他们这十个人还是不甚满意。
当晚,几人在雪庐聚会时,言豫津还就这个问题追着梅长苏问个不停,尤其是他自己和景睿——言豫津向来觉得他们俩也算得上是这金陵城年轻一辈中相当讨人喜欢的了。
虽然梅长苏说他们欠缺在年纪太小,言豫津纵然无奈但也信了,毕竟这也是事实。
可聂怀桑知道不是。
万事都怕对比。
就像魏无羡和蓝忘机。
如果蓝忘机的世界里从来未曾出现过一个魏无羡,那么他也许向他叔父一样单身一辈子,又或是以后为家族联姻随便娶一个世家女,彼此相敬如宾,客气、疏淡、毫无波澜的过完这一生。
可他偏偏遇见了魏无羡,看到了那束照亮他整个世界的光。自此之后,蓝忘机的眼睛就只会追逐那束光,除了他,谁都不行。
因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魏无羡那样闪闪发光的人。
如果魏无羡重生后一直没有遇到蓝忘机,那么他也许一个人四处漂泊,也许漂泊得久了、累了,会找一个平凡的女子安稳下来,然后向以往一样,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保护身边的人。
很难说他会不会再次伤痕累累,因为没有人去保护他。魏无羡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守护者的位置,以至于被他护在身后的人,看不到他胸口受的伤——或者说,真正了解了他的人心里都会想要保护他,可很少有人能有那样的能力。
人的一生中有无数种可能,而在无数种可能中,他偏偏就是遇到了蓝忘机,被他认出,被他保护,被他带回去妥善的安置照顾。
在别人那里,魏无羡是大树,是盾牌,是保护伞,可在蓝忘机这里,魏无羡是软肋也是勇气,是需要小心翼翼守护的珍宝,是他的心上人。
魏无羡体会到了他的温柔,了解了他曾经的默默付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偏爱,也从他身上深刻的懂得了保护自己的必要性——因为自己受了伤,那个人会比自己更痛。
从此,魏无羡身边的那个位置,也就只能站一个蓝忘机。
因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像蓝忘机那样对他好的人。
如果霓凰郡主先前没有那么一个耀眼的未婚夫,那么此时,这些在全国择优竞选出来的天之骄子,无论是哪一个做她的夫君,都没有人会觉得不好,可她偏偏有一个未婚夫叫做林殊——那个金陵城里曾经最最耀眼的少年。
有林殊珠玉在前,那么所有曾经认识那个少年的人,就会不自觉的拿他们和林殊去做比较,哪怕他已经死了很多年。
毕竟这世上,本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那少年。
别人都会做这样的比较,难道梅长苏他自己不会吗?尤其那个人还是他曾放在心上的小妹妹。
聂怀桑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端着茶杯坐在一旁,垂眸看着杯中淡淡的涟漪,长长的眼睫完美遮住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耳朵听着他们笑闹,心思却还在刚才的事情上。
也不知梅长苏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在无意识的将那些人拿来与自己比较:这个太小、那个太老、这个不够帅、那个没文采、这个性格不好、那个太闷没意思、这个保护不了她……
也许在他心里,一切都刚刚好的那个人,只有已经消失了的那个林殊?以至于他看所有人都觉得好像哪里还缺一点?这些人中,或许还包括现在的他自己?
梅长苏正笑着,无意间侧头看了聂怀桑一眼,发现了他的走神,轻声道:“怀桑?想什么呢?”
聂怀桑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梅长苏一眼:可是苏兄,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梅长苏啊……
这意味深长的一眼,看的梅长苏一愣,脸上的笑意都微微僵住了,但还不等他细看,聂怀桑随即就眨了眨眼,又是一副茫然无辜的模样:“苏兄,你在说什么?我没想什么呀。”
梅长苏:“……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聂怀桑拿扇骨抵住嘴唇,笑:“本来就没有啊。”
梅长苏:“……”
虽然聂怀桑那一瞬的异样眼神快的好像只是他的错觉,可不知为什么,梅长苏心里莫名的很是在意,而且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梅长苏刚想要再试探一下,突然有仆人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喘着气道:“宫里来了个宣旨的公公,侯爷叫你们快去前厅……”
这几个都是见惯了圣旨的,并不慌张,纷纷起身先与梅长苏和聂怀桑作别。
“不……不是……”那仆人急道:“主要是苏先生……苏先生去接旨……”
“我?”梅长苏一怔,但想来问那仆人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也起身去屏风后由小飞流帮着更衣。
这么一来,满屋子就只有聂怀桑一个人还安之若素的坐在那品茗,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喝口茶就要站起来的样子。
言豫津挠了挠头问:“聂兄,你不跟苏兄一起去吗?”
聂怀桑睨他一眼,纳闷的反问:“圣旨是给苏兄的,我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去?”
屏风后,梅长苏穿衣的动作一顿。
其他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概是聂怀桑问话的语气太茫然,言豫津楞了一下后才眨了眨眼回过神,用比他更纳闷的语气问:“可你那天不是说,你以后要一直跟在苏兄身边,防止他发病吗?言犹在耳啊聂兄……”
这才过了两天而已,聂兄你难道就变心了吗?
“是啊,言犹在耳。”聂怀桑煞有其事的点头,看着言豫津“所以啊小豫津,你可别随意篡改我的话,我当时说的是‘尽量多跟在苏兄身边’,可没说‘一直’啊。”
???
萧景睿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以苏兄那随时可能发病的身体,不就是要一直跟着才能尽量避免他发病吗?而且,聂兄之前的担心也并非作假,怎么忽然就……
梅长苏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袖,一边等着听聂怀桑的回答,一边也在心里揣测聂怀桑的想法。
“你们这一个个的,这么严肃做什么?”聂怀桑懒懒的倚靠着扶手,没个正型的道:“苏兄只是去接个圣旨而已,连侯府的大门都不出,又不是去远处,你们做什么一个个的这么小题大做?”
谢弼低声吐槽道:“小题大做的究竟是谁啊?”
聂怀桑斜他一眼:“谢小弼,你别以为我听不见啊。”他又转向言豫津和萧景睿道:“你们知道的,我先前就说过,我们老家那边儿只跪天地父母,要跪旁人那是万万不能。那皇帝也不是我们的皇帝,何况来的还只是个太监,我是不爱跪他们的,索性便不去了还省事。”
他这样一说,萧景睿和谢弼兄弟两个便信了,只有最开始觉察到他一丁点儿真实情绪的言豫津不信,但不信归不信,人家自己都这样说了,他也没想要追根究底。
言豫津摇了摇头:“聂兄啊聂兄,我都有点儿搞不懂你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再看向聂怀桑时,心里就隐隐约约的有些悟了,……原来是这样?
只是单看聂怀桑的表情,却又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言豫津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像他这么年少的人,居然就已经可以做到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着实可算得上城府颇深了。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违和感浮上心头,但言豫津却一时抓不住头绪,他向来不纠结这个,便将其抛在脑后,只是发自内心的又说了一次:“聂兄,我可真是搞不懂你了。”
聂怀桑敏锐的从他这听起来几乎一样的两句话里听出了点什么,他看着言豫津的眼睛,大大方方的笑了笑,姿态从容坦荡,毫无遮掩的意思。
言豫津便也跟着笑了笑。
梅长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看了聂怀桑一眼,“怀桑不想去就算了,留在雪庐等着也好。”他对另几人道:“我们这就走吧。”
三个年轻人向聂怀桑行了一礼,随后便跟在梅长苏身边出去了。
聂怀桑坐在原地没动,一直看着他们走出雪庐,直到身影消失在回廊上,才收回视线,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只是那杯茶倒出来许久,早已经失去了温度,没了最初的那股清香。
聂怀桑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人心果然是这世上最难以琢磨的东西,心思一会儿一个变,谁也拿不准下一刻自己心里到底会想些什么。
他这边正在深刻的思考人生哲理,挂在腰上的乾坤袋却忽然久违的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动静。若非此刻雪庐中只有他一人,安静的不像话,恐怕聂怀桑还不能立刻发现它的异样。
“……魏兄?”
聂怀桑立刻打开乾坤袋,将那个装着“魏无羡独家绝版改良传送阵符”的匣子拿了出来,激动道:“魏兄?你找我?怎么了,是找到把我接回去的方法了吗?”
那匣子此时正一明一灭的闪着暖黄色的光,像是一个人正在眨眼睛似得,不出聂怀桑所料,魏无羡懒洋洋的声音从中传来:“想什么呢?你以为要研究一个跨越世界壁垒的传送阵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你那情况纯属意外知不知道。”
聂怀桑哂笑:“嘿嘿……魏兄,对我们那是挺不容易的,可对你那不就是小菜一碟嘛!”
“我真是搞不懂,怎么你们一个个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对我抱有那么大的信心?”魏无羡吐槽了一句,但随即就得意洋洋道:“不过你说的也对,这种事对我这等天才而言,的确就是小事一桩!蓝湛,你说是吧?”
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听起来稍远一点的位置响起:“嗯。”
聂怀桑身体无意识的一颤:“……”这隔着一个世界都拒绝不了的狗粮呀!
“含光君。”聂怀桑语气怂怂的问了一声好,但屁股却在垫子上坐得安安稳稳的,一点儿都没有要起来见礼的意思——反正隔着一世界,他行没行礼的那边也看不见,他意思意思的打过了招呼,就立即试探的问魏无羡:“既然这样,魏兄,那……?”
那是不是已经有些进度了?
“你想多了!”听懂了的魏无羡毫不委婉的兜头给了聂怀桑一瓢冷水,“这才过了两天而已,我和蓝湛下山后刚处理完手上的一起厉鬼作祟的案子,这会儿才刚到清河。”
“哦……”聂怀桑闻言有些失望,但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一丝轻松,他自己当然清楚是为了什么,一时间眸中满是复杂。不过这事别人帮不上他,而他也有自己的考量,现在倒是暂时不必费很多心思在这上面。
“那魏兄你现在找我是……?”有蓝忘机在身边,魏兄居然还能想得起他来?聂怀桑顿感受宠若惊。
魏无羡道:“聂兄啊,虽然我们路上除祟去了,但你的事我也没耽搁……”
聂怀桑一听就先是忙不迭的一通道谢:“是是是,多谢!多谢魏兄将我的事放在心上,劳烦魏兄和含光君百忙之中还要为我奔波劳累,聂某心中当真是万分羞惭……”
“好啦聂兄,你我之间又何必这么客套。”魏无羡一听他的话音,就立刻打断了。狐朋狗友说的就是他俩,两人谁还不知道谁啊,脸皮一个赛一个的厚,羞惭?不可能的事。
魏无羡道:“再说,这件事上也有我的责任……”
聂怀桑心道:魏兄这是习惯性背锅啊?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责任全在聂怀桑自己。
当初观音庙事件之后,虽然他自觉大仇已报,对金陵那个孩子并无敌意,看在魏兄的面子上,也未曾对金氏再施加压力,甚至还曾对金陵掌握金氏暗中施以援手——当然这其中有他自己的原因,可因着那个人的事,金陵对他始终心有芥蒂,虽说见面时相互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可他们都很清楚,金氏与聂氏的关系是不可能亲近得了了,而只要金陵或者江澄在位一天,就连带着江家也都对聂家隐隐排斥。
金江两家联合起来,聂怀桑虽然不惧——说真的,这两家绑一块都比不过一个金光瑶,他连金光瑶都敢拉下马,难道还会忌惮他俩?——可要是在外人看来,聂家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恐怕就会引来一些狼子野心之辈了,虽然那些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但烦人还是一样的烦人。
而且,只有前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为了防患于未然,聂怀桑早早的就将目光瞄向了蓝氏。
虽说蓝家宗主可能也因为那个人的死而对他有点意见,可毕竟蓝曦臣对他大哥和他自己也不是全无感情的,再说,蓝曦臣还在闭关当中,现在当家的是他弟弟,而聂怀桑的目标,正是他弟弟的道侣——魏无羡。
魏无羡的身上关联着蓝、金、江三家,有他做纽带,时间长了,金陵那孩子的心结总会软化上一些,就算不能,至少也不会更加恶化,这样也就够了,反正别跟三家都结仇就行了。
当然了,聂怀桑与魏无羡交好也并非完全是出于功利,虽然这样做是对聂家有益,可更加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
在金陵这件事上,聂怀桑始终对此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而在他心里,两人少时同窗,魏无羡不仅是他唯一承认的朋友,后来更是帮他给大哥报仇的恩人,再加上魏无羡本身的人格魅力,聂怀桑向来就是很欣赏他的。
这样一来,交这个好朋友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何乐为不为呢,是吧!
于是聂怀桑就开始了有事没事往云深不知处跑,去找他魏兄喝酒、聊天、看话本、给魏兄当小白鼠试验他的新发明顺便让他打个秋风的日常。
——哦不,还是有一害的,蓝忘机从此就看他各种不顺眼了!
这一次也是一样,分明是他自己向魏兄求了他的新发明想要长长见识,魏兄虽然答应了,却因蓝忘机的突然回归就没顾得上他,而他也想避开蓝忘机——原因就是上一句,蓝忘机看他各种不顺眼,一见到他待在魏无羡身边就对他狂飙冷气,那眼神简直像是恨不能在他这娇弱的小身板儿上戳几个洞来——所以在魏兄点头后,他就自己跑去魏兄的书房匆匆忙忙的拿了东西跑了。
没在主人的陪同下就进入别人的书房不说,还拿了人家的东西,就算是对方已经应允过的,他这样的行为也可以说得上是十分失礼了,也就是魏兄向来心大也磊落,才不介意此事。
可他不仅忙乱中误拿了魏兄还未完成的半成品,还偏偏刚出了云深不知处不久就出了意外,魏兄不怪自己给他和蓝氏惹麻烦都是好的了。
毕竟,世人对魏兄的偏见并未因为他沉冤得雪而有所收敛,自己却偏偏因为魏兄的东西而出了意外,虽然这纯粹是他自己作的,可别人却未必会相信——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愿意相信。
聂怀桑甚至都不用细想就能猜出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出事的是聂氏宗主,而原因却是夷陵老祖的东西,聂氏丢了个家主,是必定会去找魏无羡要一个说法的。他们觉得聂家都是一群暴躁狂,夷陵老祖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双方一言不合必定会争执起来,届时,无论是夷陵老祖将聂氏打压下去,还是聂氏逼得魏无羡不得不给个交代,都是他们喜闻乐见的,而若是能挑拨的聂家和蓝家对上,让两个大家族打起来,两败俱伤那就更好了!
毕竟他们要往上爬,就必须等上面空出位置来。
或者,就算没有利益,可只要有别人家的乐子可以看,他们也是很乐意的——就是完全的损人不利己。
可惜他们看错了魏无羡,也看错了在他聂怀桑手里调教出来的聂家。
魏无羡的确就是这么个好性子重情义且责任心超强的傻子,而现在的聂家……
这些都是一瞬间的念头,聂怀桑脑子里还没想完,就听见对面含光君仿佛掺着冰凌的声音:“非是你的责任!”
话是对着魏无羡说的,可聂怀桑心里清楚,那熟悉的冰凌子是冲着自己来的。
“……”我也并没有怪魏兄的意思啊,含光君你大可不必如此!
聂怀桑赶紧道:“含光君说得对,魏兄,这事不是你的责任!”
“可若非我将半成品随意放在桌上……”
“魏兄!”聂怀桑严肃的打断了他的话,“那是你的书房!你想将东西放在哪儿都是你的自由!我们都知道你向来东西乱丢的,是我自己明明知道你的习惯,可拿的时候还是没有注意……”
“……”魏无羡沉默着没吭声,因为他听出来了,聂怀桑肯定还没说完。
“而且,我擅自拿了东西而出了意外……魏兄,我不是跟你客套,”聂怀桑低垂下眼眸,诚恳道:“你没怪我擅自进了你的书房,也没怪我因此给蓝氏惹了麻烦,反而在知道我失踪后就立刻找我,此时也还在为我奔波……魏兄,真的!我很感激,也很抱歉。”
“……咳咳……”魏无羡略显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聂兄啊,你可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矫情?还是煽情?”聂怀桑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我也不想经常这么煽情,所以,魏兄你也不要总是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强行背在身上。”
聂怀桑说完苦着脸低声吐槽道:“你这样……等将来我回去了,含光君还不得劈了我?”
魏无羡顿时失笑:“我看你现在才是在作死,蓝湛听得到好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好意。那这件事就这么过了,不提了。”那点儿不自在很快就过去的魏无羡,转眼就又是元气满满的样子,“来来来,说正事!聂兄,都怪你打岔,让我差点都把正事给忘了……”
听到这句熟悉无比的话的聂怀桑:“……”我TM这都是为了谁?!友尽!立刻友尽一秒钟!
聂怀桑有气无力道:“所以差点被忘了的正事到底是什么?”上次这么说的时候就给他带来了个坏消息,希望这次可千万别再是坏事了。
“是这样,”说起正事,魏无羡的声音听起来总算是认真了一点。“我刚才跟你说,我在路上好好地想了一下找你侄子的事,倒也不是毫无收获,算是大概有了个思路。”
聂怀桑立刻提起精神:“你说!”
“别急。”魏无羡道:“风邪盘的原理你知道吧,它是通过怨气来指引邪祟的方向。”
聂怀桑觉得自己有点儿懂了,但还是很懵:“魏兄你的意思是,像风邪盘能寻找邪祟一样,做一个能寻人的‘寻人盘’?那它的媒介呢?”风邪盘是利用怨气,‘寻人盘’是要用什么?
“寻人盘是个什么鬼?难听死了。”魏无羡吐槽了一句,“不过你猜对了,大概就是这么意思。媒介的话,这就是我这次找你的目的,我觉得可能得用到你侄儿他爹或者他娘……反正就是他至亲的血。”
聂怀桑心头一松,“那还不容易,你找我堂哥啊,就是大长老,他就是阿冲的爹,你现在人不就在不净世嘛,这还能叫个事儿?”
魏无羡无语道:“你这不废话吗!你们的关系你上次不就告诉我了,我还能不知道要找的人是他?”
“那……?”
魏无羡笑道:“聂兄,我说你该不会是掉到异世界去给摔傻了?我就这么直咧咧的过去跟他说‘给我一些你的心头血’?我是谁啊?夷陵老祖,鬼道祖师,歪门邪道的祖宗,人家一听恐怕会觉得我是要拿他的血去做什么邪法,怕不得把我打出来?”
虽然以往的误会已经解开了,但那么惨痛的经历还是在魏无羡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时至今日,他也始终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眼里还是那个大魔头的形象。毕竟过去的夷陵老祖是什么名声啊?最严重的时候,就连隔壁家的小孩瘦了几斤那都是被夷陵老祖吓坏了不肯吃饭导致的。
聂怀桑也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一点。
倒也不是聂怀桑思虑不周,没想到这一点,而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收集各种消息,关于夷陵老祖的事,当年的那些蹊跷,别人家或许知道的不多,但聂家不是,聂家的心腹基本上都知道实情,所以他们家的人并不排斥魏无羡,相反的,这群大老粗还都很钦佩他。
尤其是在他和含光君帮着赤峰尊报了大仇之后,整个聂家对魏无羡的好感度都十分之高,所以魏无羡说的那种情况根本就不在聂怀桑的考虑范围之内。
此时聂怀桑连忙道:“不会的,我堂哥知……”
“魏婴!”蓝忘机的声音和他同时响起。“勿要妄自自贬。”
果不其然,魏无羡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蓝忘机勾走了。
“好好好,含光君,是我说错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你总是如此。”
“哎呀,我都认错了,蓝二哥哥你就饶了可怜的羡羡吧……”
一阵可疑的寂静。
被丢下的聂怀桑表示,我对此毫不意外。
……
过了一会儿,魏无羡才回来,他问:“聂兄,你刚才说什么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还带着些隐隐约约的媚。
“咳咳……那个……”仗着对面看不见,聂怀桑做作的抹了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我说,我堂哥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还挺喜欢你的。”
魏无羡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聂怀桑连连保证,但想了想,为了万无一失,还是补上一句:“不然你去把他找过来,我亲自跟他说?”
他这么一说,对面的魏无羡明显是松了口气:“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行吧,我现在先去叫人。”
魏无羡说完这一句之后,符纸上的灵光也随之暗淡下来。
聂怀桑将装着符纸的小匣子放在桌上,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等着它不知何时再次亮起,心里却在想用心头血寻人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要怎样才能凭借一滴血从未知的世界里找到一个人。
过了好一阵,聂怀桑猛地一拍额头:“聂怀桑啊聂怀桑,你傻了不是!这种需要魏兄那样绝顶聪明的脑子才能解决的问题,你在这里费个什么劲?这不是自尊烦恼嘛!该不会是被人夸了几句聪明之后飘了啊……”
他还在那自言自语的吐槽自己,手下的小匣子却忽然又亮了起来。
这次这么快的?
聂怀桑心头疑惑,问:“魏兄?我堂哥来了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出乎预料的是,这一次对面响起的是含光君的声音,他说:“方才,多谢。”
“……”聂怀桑眼睛一转就明白了他道谢的缘由,只觉得又被塞了一嘴狗粮,“不用不用,我跟魏兄谁是谁呀!”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忙解释道:“我、我是说,呃……我的意思是,我把魏兄当做好朋友,再说……再说……这件事本来也不能怪魏兄……”
“嗯。”在他结结巴巴的解释声中,对面冷淡的嗯了一声。
……
然后就没音儿了。
所以他这到底是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解释啊?聂怀桑抓耳挠腮了半天,生怕等自己回去的时候被秋后算账。
可对面硬是沉默着半天没吭声,聂怀桑小心脏砰砰的,小心翼翼的问:“含光君,您……还有事?”
比刚才更冷淡的声音道:“无。”
聂怀桑:“……”
没有?没有那你还不挂断!隔着世界给我放冷气是有什么毛病?
聂怀桑也不知道对面大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能自己试探道:“那……再见?”
这一次他没等到对面再说话,因为他话音刚落,符纸上的灵光立刻就熄灭了。
聂怀桑:!!!
他二话不说就挂了!连个礼貌的招呼都没有就挂了!
(he~tui!)垃圾蓝忘机!浪费我时间!浪费我心情!
聂怀桑没能来得及再口吐更多的芬芳,小匣子在今天第三次亮了起来。
“……魏兄?”
这一次依然不是他魏兄,而是大长老。
“阿桑!”熟悉的、苍老的的声音急切的喊他。
聂怀桑手微微一紧:“钟磊哥,是我。”
听到他确认,大长老松了口气,随即一连串的追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们现在在哪里?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带人去接你们?”
聂怀桑温声安抚道:“钟磊哥你别急,我没事,没受伤,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就是暂时还回不来。”
“为什么暂时回不来?”大长老着急问。
糟糕了,还没串供,不知道魏兄是怎么说的。聂怀桑抠了抠脸,吞吞吐吐道:“呃……这个嘛……魏兄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大长老老实道:“魏公子说你们暂时被困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安全无虞,就是暂时还不知道在哪里,他正在想办法找。”
“嗯,对!”听到魏无羡没提起异世界的事,聂怀桑悄悄吐了口气,毕竟异世界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还是秘境什么的相对靠谱一点:“现在找你来也是因为这个,魏兄想了个办法,能像风邪盘一样指出我们的位置,就是需要一点你的血……”
“好!要多少?我现在就放。”大长老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伴随着轻微的布料摩擦声,聂怀桑听到他问:“魏公子您刚才在路上怎么都没说起这件事?”
终于能插上话的魏无羡摸了摸鼻子,“嗨呀,这个事我觉得还是得聂兄自己跟你说比较好。”
大长老不置可否,但动作利落的拿桌上的茶杯接了血。
片刻后,魏无羡道:“好了,够了。蓝湛,你帮我先把这个收起来。”
蓝忘机:“嗯。”
大长老不放心的问:“魏公子,我们宗主……”
聂怀桑一直注意着他们那边的动静,此时听到他堂兄这话音,立刻就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忙打断道:“钟磊哥,家里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了,等魏兄研究出那个寻人盘,我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被打断了话大长老没生气,但也没继续,只是问:“魏公子,老朽可否再与我们宗主说几句话?”
魏无羡嘻嘻笑道:“你说你说,反正用的是蓝湛的灵力,含光君灵力充沛,建立的链接足够你们说话啦。”
“多谢。”
“别客气,需要我们回避不?”
“不用……”
“其实就算是你要我们回避也没办法,这个符不能离开提供灵力的人太远,而且它还只是个半成品,我不在跟前看着,也不能放心让你用啊。”
那边的大长老:“……”
这边的聂怀桑:“……”
“魏婴,别闹。”蓝忘机道:“过来。”
魏无羡于是过去了,终于给聂家兄弟两个留下了点安静说话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