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个故事,聂怀桑摇了摇头。这个故事看起来似乎结局圆满,可就如他先前所料,有人问过萧景睿内心的想法吗?
萧景睿既然姓萧,就注定了他与谢卓两家之间的裂隙。
既然说起这个,梅长苏便想起了他当时一个一闪而过的疑惑,问道:“在门口时,你为何那般看着景睿那孩子?”
聂怀桑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梅长苏说的是什么情况,他恍然道:“那会儿看着景睿,让我不由地想起了我的一位至交好友。”
——有点儿像他魏兄。不过当时他也只是短暂的起那么一个念头,没想到梅长苏竟也注意到了。
“很像?”梅长苏倒是知道这世上至少有两个人的相貌与萧景睿是很像的,所以也没有觉得很奇怪,不过他又很快想起,若是相貌相似,那聂怀桑第一眼乍一见到萧景睿时应该就会有所表露,而不是在之后,那么……
聂怀桑摇头道:“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情,他们其实一点儿都不像!可某些时候,却又特别像。”说着说着,又习惯性装傻,“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
梅长苏:……
面对着梅长苏仿佛洞悉一切的视线,聂怀桑也不由得略感尴尬。
其实他心里什么都知道,只是习惯性地把不知道挂在嘴边罢了,实则自从观音庙后,他就已经慢慢地开始撤掉伪装,但毕竟也是十多年的口头禅了,有时一不小心还是会自己蹦出来。
梅长苏道:“景睿和豫津都是好孩子,不过景睿既然是像你的至交好友,想必爱屋及乌,可我怎么看你好似更喜欢豫津多一些?明明你与豫津相识最晚。”
“苏兄竟连这个也看出来了,佩服佩服!”聂怀桑摇着扇子笑道:“那自然是因为,豫津也很像我这位朋友了!”
一个有些像萧景睿,却更加像言豫津的人?梅长苏有些好奇。“哪里像?”
聂怀桑想了想总结道:“景睿的懂事、义气、天真和敏感,豫津的透彻、体贴、侠气、善良、乐观开朗和爱玩会玩。”
梅长苏顺着这些特点想一想,就不由得露出微笑,“那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也一定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
聂怀桑得意的笑道:“那是自然!”那模样仿佛被称赞的人是他一样。
梅长苏失笑道:“你也是个很好的朋友。”
方才称赞他的朋友,他与有荣焉,得意的恨不能把尾巴翘起来,现在称赞他自己,他却仿佛害羞似的,将小半张脸都藏在了折扇后,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弯成了两枚月牙,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见此,梅长苏心里的戒备也不由得消去了不少。
聂怀桑见他半晌不说话,便自己问道:“苏兄,我见你对那位霓凰郡主招亲一事分外上心,依你看,这场比试谁会胜出呢?”
梅长苏心里一紧,立即道:“我哪里分外上心,不过是与你们一起闲聊罢了。”
聂怀桑不置可否,扇子后的长眉挑了挑,只问他:“你觉得谁会胜出?”
梅长苏无奈道:“我又不是算命的,哪里会知道?”
“看你先前一猜就中,我还以为你能未卜先知呢。”聂怀桑哈哈一笑,他自然知道算命或是未卜先知都不过是凡人的小把戏,做不得准,只是好奇梅长苏是怎么在萧景睿和谢弼两人的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的。
不过想到在萧谢二人眼前来无影去无踪的小飞流……倒也不是很难。
“我跟你实招了吧,”想到方才聂怀桑直白的试探,梅长苏无奈笑道:“其实我不是猜中的。”
“不是猜中的?”聂怀桑故意打趣道:“难道苏兄真的会算命不成?”
“命理之玄妙,岂是我一介愚人能窥算的?”梅长苏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卷绢书,“我没有猜,我是早就知道这件事,这上面都写着呢……”
“这是什么?”聂怀桑边问边接过打开看了一眼。
梅长苏毫不在意的道:“是大渝国君亲笔书写、遣使求亲的国书。”
聂怀桑也不问人家的国书怎么会在梅长苏手上,那还不简单,偷的呗,既然是国书,总不能是人家送给他的吧。
“看来苏兄对霓凰郡主确实不同寻常。”连国书都偷。
“你想多了,不过是一时无聊,好奇罢了。”梅长苏笑的一派风轻云淡,“大渝的使团刚好跟我住同一间客栈,掌柜的跟我说他们有个檀木匣子,护得很紧,我一时好奇就让飞流去取了来,谁知不过是一卷公文国书,这些事与我们江湖人无关,所以我也不太感兴趣,原想着看完就给还回去,没料到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闹了出来,没办法,就只好不还了……”
聂怀桑笑而不语,这说辞,也就哄哄天真单纯的小朋友了……不!摇扇的手微微一顿,聂怀桑半眯眼看着梅长苏,心中若有所悟。
——恐怕正是拿来哄那三位小朋友的!
但这毕竟也不关他的事,聂怀桑便问起了他目前最关心的律法问题。
“我这里目前没有《梁律》,不过谢侯爷的书房中肯定有,你若想看,明日可与景睿或谢弼说一说,《梁律》并非什么珍藏典籍,想来是没有问题的。”梅长苏不解道:“怀桑对律法感兴趣?”
“因为我们那边没有这东西啊。”聂怀桑叹了一声。
没有律法?梅长苏略感惊奇,“那你们如何治下?又凭何论罪?”
“各家族自治,以约定俗成的道德准则论罪。”
道德准则论罪?儒治?梅长苏怀疑聂怀桑他们那边到底是什么朝代,儒治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若遇争议呢?”
“苏兄真是一针见血!”聂怀桑苦笑了一下,“如遇争议?疑罪从有,谁的声音大谁就是对的。”声音大、人数多,仿佛就是正义,全凭一张嘴。
“疑罪从有?!”梅长苏拧眉不可思议道。疑罪从有的案例,他这里就发生过一起,那就是十二年前的皇长子与赤焰谋逆一案,因皇帝的疑心与某些人的私欲而导致了这场悲剧。
这还只是皇帝一人的杀伤力,若是所有人都如此,梅长苏简直不能想象那个世界得乱成什么样,又会有多少冤案、错案!
“简直荒唐!”
聂怀桑也道:“是啊,可不就是荒唐。”
因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所以以前聂怀桑从未想过这种处事方法有什么问题——或者说,除非是相关者,否则基本没有人会去想这个问题——直到后来他查金家时,查到穷奇道一事中的诸多疑点,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修真界的大势却非一人、一时可改,他便只能自己做事时小心求证,尽量做到证据齐备。
可后来他又发现,事情并不仅仅像是他想的那样,实则是当仙门百家他们想要证据的时候,你就必须给出证据,当他们不想要证据的时候,就算你将证据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也可以胡搅蛮缠的将其糊弄过去。
证据?规矩?
不,是利益!
聂怀桑之前隐约觉得,修真界好像缺少一些“规矩”,可现在看来,他们真正缺的,实际上是一部完整的律法,以及能够维护律令且真正将律法切实贯彻下去的人和力量。
——仙督,其实就是最好的人选。
要做这件事,金光瑶显然是不行的,他虽然八面玲珑,但终究威慑力不足,含光君威慑力倒是够,手腕却又不足,魏兄更别说了,心太软……真要说起来,真正最合适的人选,其实非温若寒莫属,可惜,温家没找对方法,自取灭亡了。
聂怀桑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但想的再多也无济于事,温王和金王的盛世终究过去了,他现在也流落到了异世,就算想做些什么,也得看他魏兄什么时候能想的起他来了。
因着说起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两个人都有些低沉,没了谈兴,再加上天色也确实很晚了,索性便各自睡去。
第二日,聂怀桑在幽微的桂香中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方一洗漱完毕用了早膳,便兴冲冲的拉了梅长苏要去踏雪寻梅,梅长苏倒是没想到他能这般的有雅兴,只是自己晨起略有些咳嗽,不宜见风,便只好推辞了。
聂怀桑是个喜好风雅的,而诸多雅事中,他又尤喜赏花画扇逗鸟,虽然因梅长苏不去而感到些许遗憾,却也并不影响他的兴致,一路上慢悠悠的欣赏过沿途景致,终于在一处院墙边找到了花期未尽的一溜儿晚桂。
因昨夜睡得晚,此时又有融融日光照在身上,聂怀桑便有些犯懒,就地在桂树旁找了一处回廊坐下闭目养神。不多时,身后雪庐处却传来一缕渺渺琴音,音韵清灵,令人徒生涤尘洗俗之感,聂怀桑美滋滋的凝神细听。
——有花可赏,有乐相宜,可真是人间乐事啊。
恰在这时,聂怀桑听见一墙之隔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