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房间的烟灰缸内堆了许多烟头,我几乎一夜没怎么睡觉。
忽然之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难免心事重重,闭上眼,我妈和许夜的脸就在我眼前来回交替浮现。
第二天清晨,几乎天色刚亮,我便睁开眼,洗漱一番后下了楼。
昨天见这别墅有个花园,我心里闷的慌,想要出去转转,然而,推开门,却一眼看见了树下站着的廖垣。
他静静站着,背对着我,背影看上去倒是有那么几分落寞感觉。
听见开门声,廖垣转身看来。
他逆光站着,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早饭在餐桌。”
我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道了句谢。
之后,便再没有了动静,两个手机静静站着,再没有了交流。
一直到天空飘起细雨,他才转身,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低声道:“回去吧。”
不知道他在花园里站了多久,嗓子都已哑的厉害。
我忽然想起,当初在我房间里,我问他那个和我很像的女孩子在哪里,他皱着眉说了两个字:
死了。
肩上的衣服还带了几分温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他,“那个女孩子……怎么死的?”
看她年纪也不大,最多二十来岁,花一样的年岁怎么会死了呢?
廖垣身子僵了一下,他垂眸看我,神色淡漠,缓缓吐出几字:“我杀的。”
我愣住。
他却又忽然勾了勾唇角,挑着眉问道,“你信么?”
我愣了两秒,随即缓缓点头。
我信。
我这种人,由于童年的缘故,心理都不太正常,我也不愿意用正常人的心理去揣度别人,别说是廖垣杀人了,就算他说自己把那姑娘吃了,我恐怕都不会表现的太惊讶。
可是,见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廖垣反倒是怔了一下,他没说话,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后拽着我回了房子。
餐桌内摆了早餐,样数不多,胜在精致。
洗了手,我和廖垣面对面地坐在餐桌前,我没什么胃口,可是,一想到尚在狱中等我的许夜,又强逼着自己吃了一些。
饭后,也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保姆,默默地过来开始收拾餐桌。
我有些惊讶,从昨晚和廖垣回家,再到今早起床,我半个人影都没见过,一直以为这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我们两人。
由于好奇,我忍不住多打量了保姆两眼。
年约四五十,脸色紧绷,手脚倒是麻利,只不过看起来应该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主。
收回目光,一旁便响起了廖垣的声音:
“走吧,葬礼尽早办了才好入土为安。”
我点点头,下意识地想要道谢,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再度咽下。
有些话,说多了便也没意思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廖垣始终陪在我身边,葬礼的一切事宜,也都是他安排人操办的。
不然的话,我妈的遗体也并非这么容易安置的,而且,我也很难在一天之内联系好殡仪馆等。
我妈没有什么朋友,葬礼更是简洁,自始至终,都只有我和廖垣两人。
廖垣身穿黑色西服,陪我戴了孝。
我有些诧异,他却神色坦然,淡声道,“说不准日后成了一家人呢。”
成了一家人?
我怔了一下,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以后如何都是以后的事,我现在不辩驳,也没心情探讨。
于我而言,如果以后不能和许夜在一起的话,和谁结婚或许都没有什么差别。
他是廖垣还是廖坦,真的都没什么所谓。
葬礼结束,安顿好一切,已到天黑。
而我妈的亲生女儿,我并没有安顿,因为廖垣告诉我说,院里的那具尸体,也许是扳倒那个中年男人,救许夜的重要转折点。
时至今日,我只能相信他的话。
可我没想到的是,廖垣会要求我,继续回去上学。
听见这个要求时,我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我不去。”
母亲去世,许夜入狱,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学校?
可是,对于这一点,廖垣却十分坚持,而且,他把这一点加入了他救许夜的条件之一。
我只能妥协。
廖垣去救许夜,我却反倒被他安排着回到了学校。
他知道我无心学习,所以给我定了一个要求:必须考进年级前十,一年后,我拿着**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给他,他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许夜。
我答应了。
可是,我愈发地觉着廖垣奇怪。
我从不试图把所有人当作正常人,可即便如此,廖垣依旧是让我觉着十分不正常的那一个。
几番犹豫,我还是问了他原因,他给出的答案也很简单——
那所学校,是他心尖上那位姑娘当初心心念念想要去的,只可惜,她死在了报道前的那个假期。
昏暗房间内,廖垣垂着眸看我,语气幽深,“慕慕,许夜不是那么容易救的,我的要求也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希望你,能够代替她达成她的所有愿望。”
我沉默着,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变态。
果然,这世上终究还是变态多。
我是,廖垣也是。
我还是答应了下来,并且主动要了一些那姑娘生前的资料与视频,仔细揣摩了一番。
说来也巧,怪不得廖垣喜欢叫我慕慕,那姑娘名字里也有一个“慕”字,名叫慕欢。
甚至比我还小一岁,从资料上来看,和她外貌看起来一样,是个爱笑又开朗的姑娘。
但是,一切资料截止在几个月前。
也就是说,这个姑娘,应该是几个月前去世的。
廖垣给我的资料很详细,其中甚至包括许多他和慕欢的相处细节,想来,这些资料也许是他亲自整理的。
可是,通篇资料看下来,我却总是隐约觉着有些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我渐渐明白,只有取悦廖垣,他才会尽心地帮我去救许夜。
许夜持刀伤人是铁证,入狱一事已经变不了了,可是,若那中年男子真的铆足了劲地要弄死许夜,许夜就真的变成了过失杀人了。
两者岂是能够相提并论的。
于是,深夜里,我经常对着镜子模仿视频中慕欢的一颦一笑,模仿她的神态语气。
某个深夜,我习惯性地失眠,站在镜前低头观摩着她生前的视频,再度抬头时,却几乎被镜中的自己吓到——
面色苍白,目光空洞。
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也恍惚间以为自己透过面前的镜子,看见了另一个女生。
我猜,我也许成功了。
于是,那晚我敲响了廖垣的房门,在门开的那一刻,我赤着脚向前走了一步,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学着视频里的女生那样轻声叫他:
“阿垣。”
果然,那一刻,廖垣神色僵硬,目光错愕地落在我的脸上,认识他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真正失态。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赌对了。
来之前,我还精心化过妆,我与慕欢本就生的像,又在妆容与神态上刻意模仿了她,即便是我自己站在镜前,都有些认不出自己,更何况是他。
也许有人会疑惑,廖垣明明已经答应帮我救人,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因为我信不过他。
也正因信不过,所以,我偷偷跟踪过他,也在他房间里十分隐蔽的位置,安装了微型窃听器。
我知道这样很不道德,但是我没办法。
如我所料,廖垣不傻,相反,他是一个商人,商人从不做无利之事,更何况是倾尽家财去帮助一个与他心爱的姑娘相像的女生。
他的确是在帮我救许夜,只不过,更多只是做做样子,不让他被判死刑而已。
至于其他,窃听器中录的真楚,他与人通电话时所说,其余的做做样子便罢,不必真与那人作对。
多可怕。
一方面要求我学他已故的女友,一方面告诉我,我需要以陪他睡觉为代价来救许夜,可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又如此敷衍,恐怕日后一句“尽力了”便能将**草打发。
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我努力地学习慕欢的一颦一笑,我想,只要借用这个已故姑娘的东风,牢牢抓住他的心,不必担心他不尽力。
房门开了一半,走廊内寂静无声。
我和廖垣相对而立,他蹙着眉看我,良久,眼底的震惊才缓缓散去。
再回神,廖垣忽然抬手攥住我手腕,直接将我拽进房间内。
“砰”地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我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重重扔在了床上。
“慕慕……”
他覆身过来,一边低声唤着,急促的吻一边落在了我眉眼之上。
我想要将他推开,可是,这人似乎也有着片刻的清明,原本满是情欲的语气陡然转冷了几分,戾声道,“白思慕。”
短短三字,我瞬间回神。
我明白,这是警告的意思。
犹豫了一下,抵在他胸口的手缓缓收回,最终紧攥成拳,重重落在了床上。
那一晚,我和廖垣睡了。
他疯了一般将我困在怀里,将我折磨到凌晨,又在一切都结束后,怔怔地看了我很久,最后将我缓缓揽入怀里,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他说:
“慕慕,对不起。”
我没有回应,我甚至不知道,他这句对不起究竟是说给我的,还是说给那位已经去世了的姑娘。
半晌,我神色平静地坐起身来,用被角挡住身体,淡声道: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要许夜平安出狱。”
“好。”
廖垣静静地看着我,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他抽出烟来,扔给我一支,随后再度抽出一根点燃,“收回你的窃听器吧,放心,这次我会尽力救他。”
我怔了怔,点点头,拿起床边的浴巾裹在身上去了浴室。
开了花洒,我静静地冲洗着身子,洗手池前的镜子里,我面色红艳,神色极为平静。
能救许夜就好。
至于清白,反正,我早就没有了。
其实,许夜并不知道,我的清白,早在第一次救他的那一夜就失去了。
第一次看见许夜被许财生家暴时,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为了救他,焦急之下,我失手抡起酒瓶砸在了许财生头上。
许财生简单包扎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可是,那天夜里,他不知什么时候在许夜和我妈喝的水里下了安眠药,然后——
那个绝望的夜晚,除了我以外,并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