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

那日鬼君珀珲离开章尾山，我本想告诉仲尹一声，毕竟父子，而且此去怕是今生无缘再见，但终究还是没有，很多事情在你既放不下又改变不了的时候，最好是不要知道，那样至少能保持着虚幻地念想。

我虽然觉得这样未免自欺欺人了些，但想着对于那时的仲尹来说，这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

我看着那珀珲离开的身影，转头问奉行:“你说他此去是否真的了无遗憾了？”

奉行抬头看着，叹了口气:“也许吧，他的身影透着有着些许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是来时没有的！”

我点点头就往仲尹的院子走回去，还是那一院落的馨香繁花，我进去的时候正巧他刚读完手里的书，看见我走近，他慢慢走过来:“阿姐，今日我正读到那某世凡尘中的仁孝之道，颇为感触，仲尹说与阿姐听可好？”

我踱到院中的藤椅上坐下来，心想:你阿姐我在水沼泽听了夫子们几千年的故事听得头都大了。

示意他坐到旁边:“故事呢先且搁着，今日阿姐出巡，得了一颗夜明珠，觉得挺好看，想着你晚上睡觉习惯点灯，若将这珠子置在床头，不似那烛光刺眼，也能视物。”

便将那麒麟内丹递给他，我倒不担心他会有所怀疑，毕竟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断然识不得这等奇珍。

果然他十分欣喜地接过去，在手里打量半天，同我道:“这珠子好漂亮，阿姐当真送我？”

我点了点头:“不过，你要记着保管好它，莫丢了！”

他开心地点头:“嗯，既是阿姐送的，我定会好好保存，断不会弄丢了！”

走出院子，奉行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我暼了他一眼:“看什么？我脸上有金子？！”

他啧啧感叹道:“祖宗，我觉得你真变了！”

我挑眉:“变成什么样了？”

他崇拜道:“更讲道理了，更善解人意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副就差扑上来抱着我的腿流口水的形容，觉得我的脸上可能真的有金子，沉默了半晌道:“其实我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

道武年七万三千二百五十八年初冬，章尾山迎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涤荡着浓重的血腥气。

十月，鬼君珀珲崩，鬼族兵变，三皇子擎苍率三千鬼将包围大紫明宫，以其父带病期间，二位兄长密谋逼宫为由，诛杀二人于宫门前，震慑三军，鬼族众臣皆道其天命所归，甘为俯首称臣，新君即位，即以铁血手腕整饬朝纲，各族皆贺。

这段写入六界史册的历史，在当时震惊六界的消息，彼时却被我暂时拖延了它传入魔族的时间，庆姜靠在议事殿的椅子上，转着手里的酒杯:“你这般顾及那小子的感受，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你打算瞒到几时？”

我拿着火钳子拨弄着火盆里的碳火，上面架着庆姜温酒的酒鼎，我戳着一块碳，开口道:“能瞒多久瞒多久！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至激愤之下惹出事端。”

他凝眉道:“此番擎苍即位，此人心胸狭隘，你昔日与他那笔旧账怕是没那么容易翻过！”

我仍旧戳着那块碳:“你不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么？我不介意他以我为名目，不过……”

说着我将那块碳翻了个个儿，继续戳，“你若还有什么其他打算，这场架我去会会他也无妨！”

他瞥着惨遭我蹂躏的那块碳:“那倒不必，我正等着他来呢！鬼族那块地倒也不错。不过，你干嘛老戳那块碳？”

我夹起那块碳递到他面前，认真道:“听说烧红的碳很好吃，你要不要试试？”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果然没能隐瞒仲尹多久，奉行说他上宗学时听到了那个消息，回来便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夜以继日地修剪花枝。

我以为他终归是要闹腾一阵的，但只要他是关着门自己闹，也不会有什么事，去看他的时候，他除却伤心之外倒也还算清醒，除了一言不发地种花插花之外，没有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也就由得他自己去冷静。

他一向明白通透，身份上他已是魔族之人，就算知晓他父亲的死甚有蹊跷，就算如今坐上鬼君之位的那个人与他不共戴天，心上时时刻刻想着除之而后快，他也要考虑到他的行为会否给魔族和我带来麻烦。

拍了拍他的肩，觉得有些欣慰，也有些心酸，然而我知道，男子汉需要的不是眼泪和同情，而是成长和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