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闻莘松懈下来，他们运气很好地坐到了上次坐的位置，闻莘被当做病号再次坐在椅子上，没有搬一本书。他拿出自己书包里的资料，全部放在桌面上时，竟有了一定的高度。再加上季闵知接连不断拿来的书，桌子俨然放不下了。

他们很快做出决策，搬来附近的桌子拼接成一张大号桌，还未等他们开始，闻莘收到了一条信息——

白岚：闻莘，能来找我吗？我在海边，我...活不下去了。好难好难啊，我没有人可以倾诉，我只有你了，我只信任你。能来找我吗？

闻莘蹙起眉，他内心闪过一丝不耐与烦躁。但他没办法，他站起身，对季闵知说明了情况，得到他的肯许后，闻莘离开了图书馆。

远望着闻莘匆匆的背影，季闵知的眼神讽刺地落到这张拼接的大桌上。

本想拿这些书与他多待一会的，结果五分钟都没到。

季闵知按照记忆以最快的速度把书还了回去，背起闻莘留给他的书包，叫来一辆出租车。

闻莘去的方向是地铁站，这是比公交车快一步的交通工具。且不谈闻莘不选择出租车的原因，按照季闵知现在的速度他很快便会超过闻莘，先他一步来到海边。

季闵知沉默地坐在车上，脑海闪过短裙白岚跟着他来到酒吧里，然后打了出租车尾随他与寸头男一起到郊区的画面。

这份可笑的留言，将由他亲手摧毁。

咸湿的海风吹拂着海面，璀璨的夜空倒挂着一轮弯月，银淡色的月光静静流淌在白色的海浪上，晶莹剔透，宛如镶上一层彩色的亮片。

一道靓影在海边赤脚行走着，风刮过她的长裙，衣袂飘飘，勾勒出她傲人的身材。

季闵知望向白岚脆弱渺小的影子，向她走了过去。白岚丝毫未觉，赤脚在海水中嬉闹，溅出点点水花。

他讽刺地勾唇，冷冷地出声：“玩得挺开心。”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白岚僵硬地转过头，有些小意外：“你怎么来了？”她暗道不妙，定是他尾随闻莘跟来的，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意图......

白岚裸足走出海水，踩在沙滩上，显出一个个小巧的脚印。

季闵知扯了扯单肩背着的书包背带，不耐烦地开门见山：“我警告你没事别来找闻莘。既然已经见到男朋友的下场了，你应该清楚接近他的后果。”

白岚没有被唬住，昂着美丽修长的天鹅颈，傲慢一笑，淡红色的双唇抿起一个弧度：“你说，你带人揍闻莘的事情，他知不知道？”

白岚笃定这件事是季闵知的败笔，她又走了一步，走近季闵知，淡蓝色的瞳孔紧紧注视着季闵知，吐出的气息却仿佛甜美的罂粟：“你说，他那么喜欢你，会不会就此因爱成恨？”

季闵知咬牙切齿地暴怒：“闭嘴！”

“怎么？季闵知，这不是你想要的吗？看着玩具被自己亲手毁坏，腐烂成泥泞的泥土。你不开心吗？”白岚轻笑一声，圆润的指尖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

季闵知气的发笑，声音又闷又沉：“当年张乔巧的手再也弹不了钢琴进了医院，白岚学姐成为杂志封面模特那一刻起，你我都不相上下。”

白岚一顿，神情不可自制地紧张了几分，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侧过脸，手指绞着发丝，斜斜地睨他：“我要向闻莘表白，你别打扰我。”

季闵知皱起眉，他没想过是这个理由：“你想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季学弟屡次拒绝我的表白，现在又是以什么资格与身份来质问我的？”

白岚声线慵懒，她拿捏准了这次计划。

闻莘喜欢女人，闻莘厌男，闻莘救了她。

光这几点，虽不能让闻莘爱上她，但是会对她产生好感，这就足够虐得季闵知浑身战栗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白岚嘴角微佻，轻蔑地微笑，毁了她的人就得受到惩戒，她可不是什么好惹的白莲。

“不就是一个玩具吗？我再给你找一个便是。”季闵知暗骂一声，开始妥协。

白岚啊了一声，眼波流转：“那可不行，我不能绿了我男朋友啊。”

季闵知被她不紧不慢地态度再次激怒，他抓住她的手，把她往怀中拉了一步，冰冷若霜的表情出现龟裂。白岚惊呼一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双眸里盛满了季闵知。

黑云滚动，月光被遮去大片，沉沉的黑影在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闻莘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他可惜地盯着手掌上消散的月光，抬眸无意地望向沙滩，两抹熟悉的影子交叠着，似乎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闻莘呆呆地驻足在原地良久，他以为时间过了五分钟，实际上只有十几秒那么长，影子便分开了。男生快速地朝一个方向走去，而女生摘下了束住发丝的皮筋，甩了甩秀发，再次走向海水中。

闻莘盯着白岚逐渐深入海水的背影，才恍如梦醒般奔向她，他唤了声她的名字，白岚转过头，眸中突然腾起雾气，她轻轻地出声：“闻莘，你来了...”

他皱着眉，看见如此脆弱的她，大脑一片混乱，为什么季闵知和她刚刚待在一起，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白岚要对他说那些话，为什么她哭了？

他按下内心的困惑，走向了她，不忍地劝她：“你别急...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好吗？”

“我的表哥......他成为植物人了，他对我很好，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白岚抱住头，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双眼通红失神，无力地痛恨家人的遭遇。

闻莘每听她说一个字，都走近她一步，他轻轻伸出手抱住白岚的身体，给了她一个算不上有力的拥抱，他能理解她，他能理解世间所有的苦难。

白岚的声音渐渐在这个拥抱中消失了。她似乎搞砸了，但她很愉快。从来没有人给过她一个拥抱，她忍不住贪恋地去回抱闻莘，轻轻抽泣着感受闻莘僵硬的身体。

即便如此，闻莘还是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的，即便落下，月光仍会照耀在我们的身上。”

“其实，我们从来都不缺希望，不是吗？”

白岚从啜泣渐渐变得大声哭泣，可恶，她竟然被感动到了。白岚攥着拳一下一下捶打着闻莘的肩膀。她真的回忆起了自己黑暗的童年，只有一架钢琴，一个画板还有一个常年写满了题目的黑板。

闻莘微微闭眼，感受海风吹拂发丝，海水的咸腥味，薄薄的云慢慢移动，浮现出月亮淡淡的轮廓。他们的头发上染上了月光，闻莘松开了白岚，手臂有些酸痛。

“你...”

“我...”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口，闻莘道：“你说。”

白岚垂下眼：“今天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我没有到要自杀的程度，我只是有点难过，想找一个人倾诉。”正说着，她余光处的季闵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暗笑，估计这次把他气得够呛。

“没什么。”闻莘没有注意到这处异样，他满脑子仍充斥着那抹交叠的影子。他很想去问问白岚，但是他又怕答案如他所预期。

闻莘抿了抿唇，生硬地说：“我送你回家。”

白岚一愣，没料到他会做到如此，点了点头，与他一起走在沙滩上，借着月光，闻莘发现她竟然没有穿鞋，蹙起眉头，不轻不重地责备她：“怎么不穿鞋？”

白岚微微一僵，尴尬地打着哈哈。她是乘自家车到这里来的，故意赤脚来博得同情，现在反而坑了她自己，她摆摆手：“没事，我可以......”

她其实想打电话叫司机来接她，话一出口闻莘立马就会发现她的谎言漏洞，她瞬间止住话头。

闻莘瞥了她一眼，只想快些结束今晚：“我背你。”

他背对白岚蹲了下来，她有些犹豫，还是爬上了他的背。他的脊背很瘦，有点硌得慌，但是闻莘让她很有安全感。

虽然她不是没有遇到过暖男，但一想到他满脑子的无奈与不耐烦仍旧把她放在第一位，内心不由得雀跃起来。

虽然是某种方面的第一，她早就发现她很吃这种类型，新鲜又有趣。白岚的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凉凉的皮肤贴在他的脖颈间，如一条光滑的毒蛇正沉睡着。

闻莘背她到车站，便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地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他们等了一会没有公交车来，就用手机叫了一辆网约车。

坐在开了窗的车里，他微眯眼，撑在窗台上，看着一闪而过的建筑物，脑海里涌起惊涛骇浪——季闵知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我还能继续接近他吗？追求更进一步的情感会带来我的不幸吗？

——白岚和他一定有着什么不一般的关系，兴许一直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在......侮弄我。

风拍打他的脸颊，有些微疼，他丝毫无知觉，直到雨水顺着风糊了他一脸，刘海也打湿后，他才不知不觉的发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