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图书馆对面的网吧灯一闪一闪，一个平头的小哥踩着矮凳，手里拿着一个灯泡正在修理白炽灯。柜台上，趴着一个打游戏的男生，他一头深棕色自来卷，手指点击在新款vivo手机上舞动飞快，像条灵动的鱼。

十分钟后，平头小哥长舒一口气：“终于修好了。”这时，传来一直不间断的提示音——Penta Kill

“可以啊，对面全灭了。”小哥挑眉，毫不吝啬地夸赞，季闵知随意地回道：“嗯，全灭三次了。”

小哥一阵无言，只能憋出一句：“是么......不愧是你。”

他进入柜台里，打开季闵知用了四年的手机，果不其然需要密码，他随意敲了敲数字，没中。小哥耸耸肩，放弃了，继续去看季闵知打游戏，屏幕上却已经显示游戏胜利。

季闵知把手机还给小哥：“帮你上了钻石。”

小哥一听，立马激动地快拿不住手机，简直遇到亲人一样就想拥抱季闵知，却被他躲开，他也不恼：“真的啊，我最近没怎么打排位，都掉到铂金了，这下好了，我又可以去嘚瑟了哈哈哈哈哈。”

小哥肆无忌惮地狂笑，拍着胸脯担保：“说吧，闵知，要什么东西，哥都给你买！”

季闵知却恍惚着，神不知去哪里游走了，迷迷糊糊地嘟囔：“他早知道了吧...之后会怎么对我？我在乎他吗，我怎么会在乎....我真的不在乎吗？”

小哥离他近，倒也听到了几句，却云里雾里地挠头：“你搁那嘀咕什么呢，什么在乎不在乎来回说车轱辘话干嘛？”

季闵知被他的话惊醒，揉了揉肿胀的眼角，微微摇头：“没什么。”

他露出一抹笑来，“哥，借我电脑用，我要把今天的工作做完。”

小哥惊愕，手机差点掉地上，满脸难以置信盯着季闵知布满红血丝的双眸：“你、你要把三个号打到王者啊！最低的可是白银啊！”

“你去休息吧？我帮你打白银的那个，别看我这样，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季闵知闻言，没有动作，只是愣愣地注视着小哥的双眼，半晌道：“我不用休息。”

他握紧双手，内心酸涩万分，在难以分析出这种感情之后他难以入眠，一切的源头是他雇人揍了闻莘，这是后悔的情绪吗？他深知没这么简单。

小哥看他露出难得一见的困惑复杂的表情，了然地拍他肩，用过来人的口吻劝他：“你也到这个年纪了啊。别想那么多，勇敢去做，或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去休息吧。”

小哥给了他一个“我懂你”的眼神，他便被他半推半就地赶到员工卧室里，躺在木板床上，回味着小哥说的话。

最好是如此，没那么复杂。不光是我自己的内心，还有他。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闻莘白而微青的脸色，一动不动地躺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他高高在上地俯视弱小的他，只要他动一动手，眼前的人宛如纸片般分崩离析。

他看见自己抬起了手，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强大的自我意识克制住了行为，画面一转，右手扣着寸头男的后脑勺，狠狠地摁向方向盘，喇叭滴滴发出尖锐的声响，寸头男挣扎着，伸手去抓季闵知的身体与双手，他的力量完全被克制住了。

该死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他头晕目眩，耳朵开始鸣叫，两眼发黑意识不清，快要五感尽失。他两只手开始胡乱地做最后的挣扎。季闵知阴沉着脸沉默不语，他的手上混杂着鲜血与肮脏的液体，密闭的空间中一片昏暗，漂浮着血腥味与酒臭味。

季闵知见寸头男被他砸晕过去，一股怒气仍淤积在胸口，无处散发，他猛地拎起他的衣领，整个头向车窗砸去，用力过猛，男人大半的身体露出窗外，满脸创口，细小的伤口凝固又破裂，一道黏腻的鲜血滴入草地。

季闵知冷漠地把男人的身体从车里推到草地上，砸在地面发出了轻响。他下车，坐到驾驶位上，制造了一起交通事故。

彻底把车头撞得体无完肤，他才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喘着粗气，抹去掉落在身上的碎片，离开了人烟稀少的乡下。

双手的血腥气还残留着，他轻嗅指尖，甚至还能回忆起来暴力的快感。这是不对的，他在心里说，可他很畅快，让一个碍眼的人永远陷入沉睡，换来被害者的幸福。

他很想去这么想，但他在几个小时前也成为了施暴者。他堕入了黑色的海水，完全丧失了意识与感官，永远永远地下沉，他不知道施暴者与被害者之间的界限在哪里，他难以捉摸，难以区分。

只要稍有不慎，就踏入了某个领地，接着就会停止无限循环的痛苦不安，但他放弃了选择。

季闵知拿过枕头捂住脸，眼角渗出泪，他在与内心狂暴的巨兽战斗，那头成长为猛兽的另一个自己凶狠、暴躁、残忍、病态、疯狂、冷漠...

距上一次被引出来，已经过了两年。

初二的冬日，寒冷冰冻了他的内心，不眠不休的工作让他身心俱疲，强烈的渴望又鞭策着他快马加鞭的赚钱，以至于那天他较往常不同的接受了十元钱的活。在那次工作里，他暴揍了一个大叔——假牙破碎、断了两根肋骨、轻微脑震荡、一只手骨折，身上还有多处擦伤。

那次，是猛兽第一次苏醒。

时间流逝，一直狂做噩梦的季闵知苏醒，随手抹去眼角的泪，他打开手机，已经是早晨七点。卧室门窗紧闭，也处于背光的方向，整个空间不开灯，就昏暗一片。

借着手机的光，他给闻莘打了个电话，响了十三声铃，没人接听。

季闵知收起手机下床，应该还在休息。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不自控地给闻莘发了条短信，内容是：我是季闵知，看到了请打给我。

他忍耐下焦躁的心情，推开了门，一席明亮的光线落到他的脸颊上，他眯起眼，走进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