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174）

深冬入了夜后的输液大厅冷得和停尸间没有区别，甚至连死气沉沉的感觉都一模一样。空气里满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人感到压抑而又窒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寥寥几人，输液台后坐着的值班小护士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好像下一秒就要栽下去似的。

离丁程鑫有些远的位置是个小女孩儿和她的妈妈，女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手上扎着针，头靠在妈妈腿上睡的正香。另一个角落里是一对情侣，男生挂着水，女生把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上，两人头靠头也闭眼睡着。

三个病人，只有丁程鑫形单影只。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觉睡醒就能看到马嘉祺像变魔法一样出现在自己身边，但不幸的是两个幻想都落空了，他因为寒冷和发烧难受的双重折磨，根本睡不着一点，而且要时刻担心瓶里的药有没有挂完，提心吊胆生怕回血。更别说马嘉祺的人了，连个影子都看不见，甚至手机也是安安静静的没半点动静。

丁程鑫觉得只有自己身边空落落的，好似没人要的可怜小孩。但他很快有感觉自己有点大题小做，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没必要为这点事哭鼻子。

他有些难过地撇撇嘴，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矫情，但他实在是太冷了，挂水本来就会更容易怕冷，偏偏他出门时走得太急，连床毛毯都忘记带上了，而人在感觉寒冷的时候，往往会更加缺乏安全感。

他只能把脚搭在椅子上，用长长的羽绒服把自己连同膝盖统统裹住。虽然这样看起来很蠢，但确实会暖和不少。

丁程鑫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头埋进膝盖里，想着自己真是自作自受，明明可以在家里先吃个退烧药睡上一觉，明早再叫贺峻霖陪自己来医院。可他偏不，非得大半夜把自己折腾到医院里来输液，还不死心似的非要发个仅马嘉祺可见的朋友圈，好像认定人家只要看见了就一定会来似的。

实在是太傻了。

丁程鑫在心里头暗暗骂自己蠢笨，真是发烧烧坏了脑子。他又有点难过了，手背的烫伤依旧隐隐作痛，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更要命的是，他好像还问到了一股小馄饨的香味……

等等……小馄饨？！

难道是自己太饿，鼻子都饿出幻觉了吗？

丁程鑫迟疑地从膝盖里抬起头来，竟真的看见一碗小馄饨摆在自己面前！

他用力眨眨眼，难道眼睛也出现幻觉了？

丁程鑫猛地顿住呼吸，视线顺着那碗小馄饨缓缓向上移，他看见了那颗熟悉的痣，然后是……那双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眼睛。

这双向来凌冽的单眼皮，此刻却隐隐流露出些许无奈与心疼。眼睛的主人安静地站在丁程鑫面前，也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而如果丁程鑫没发现他的话，他又要站多久。

他左手拎着碗小馄饨，而右手的胳膊上，则搭着条小毛毯。依然是一身风衣的装扮，浅灰色的风衣，衣摆长到膝盖，看上去有些清瘦，也好像是他真的比以前要更憔悴了。

丁程鑫对上那眼睛，忽的就鼻子一算，连带着眼眶也红了——他赌赢了，他还是来了。

但此刻的心情却很复杂，好像并没有那种计谋得逞后的喜悦，反而掺杂了一些内疚。他希望他来，但当他真的来到他面前，丁程鑫竟又觉得无所适从。

马嘉祺刚走进输液大厅，看到把自己团得像球一样的丁程鑫的时候，其实下意识是有点想笑的，但是当他在那团“球”前面站定，看到丁程鑫把脸埋在羽绒服里，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时，他盯着那发旋莫名其妙就出了神，心也软得一塌糊涂，像滩水一样。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在寂静如水的输液大厅里，时间仿佛永远精致了，身后的其他病人已就睡着，而面前心心念念的人，好像棉花一样柔软。

他站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马嘉祺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在那漫长的几分钟里，他得到了这两天来从未有过的心安与宁静。所有的不安与猜忌都在这一刹那化为乌有。

如果可以的话，马嘉祺宁愿永远这样站下去，永生永世，躲在这片宁静里。

然后毛绒绒的脑袋像是感受到什么召唤，忽的抬起头，映入马嘉祺眼帘的，是一对红红的，带着泪花的狐狸眼，和红彤彤的鼻头。

那一刻，马嘉祺心里的防线轰然倒塌。

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让他想伸手把那团绒球给抱住。

就这样吧，马嘉祺在心里告诉自己，他终究还是败给丁程鑫了。

哪怕是这只狐狸有朝一日端来的美酒里下了剧毒，他大概也会甘之如饴的。

马嘉祺神色动了动，没说话，他将小馄饨放到一边，然后又抖开手中的毛毯，动作轻柔地披到丁程鑫身上。

丁程鑫的身子颤了一下，也没开口，两个人像在演哑剧似的，谁都不愿意先打破这场僵局，他默默把膝盖从羽绒服里抽出来，马嘉祺帮他盖好毛毯，转而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拿起一旁的小馄饨，刚想打开碗盖，忽然瞥见了丁程鑫放在腿旁的，红彤彤的左手。

马嘉祺的目光顿时沉了下去，刚缓和下来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抓起丁程鑫的左手，轻声的质问打破了沉默

马嘉祺“这是怎么弄得？”

丁程鑫一愣，回答

丁程鑫“不小心烫到了。”

听到丁程鑫的答复，马嘉祺皱起眉

马嘉祺“上过药没有？”

丁程鑫摇了摇头

丁程鑫“刚才忘记了，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说得是实话，马嘉祺的手冰冰凉凉，罩在他的左手上很舒服。

马嘉祺“哼”了一声，语气里掺杂这几分无奈

马嘉祺“都肿成猪蹄了，还好多了呢。”

他又叹了口气，说

马嘉祺“丁程鑫，怎么才两三天，你就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

丁程鑫不做声，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是有点惨，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马嘉祺，把人盯得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马嘉祺又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转身要走，丁程鑫一下子急了，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丁程鑫“你去哪儿？”

马嘉祺回过头，看到丁程鑫一脸不安的样子，心里又软下来几分，捏了捏丁程鑫的手，轻声哄道

马嘉祺“我去给你买烫伤药膏。”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马嘉祺“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坐着等我。”

丁程鑫吃下一颗定心丸，便缩回手，乖巧地点头，看着马嘉祺的背影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