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艺不知哪来的手段,很快就替我安排好主刀的那位专家。不过手术后,我需要近半月的恢复期。这对她来说也不是难题,她很聪明地告诉我的家人,她跟我要去国外旅行半个月。家里人都知道薛文艺很会照顾人,没多想,就让我们去了。
凯宝却很不爽,责怪薛文艺拐他老婆。因为跨省打电话对窝在沙漠里的他来说已是不易,这要再跨国……估计连信号都没有……不过能让我出去散心,他倒是赞同的。
其实,我们就在离家稍远的医院里。
主刀医生先让我在医院住一天,第二天再手术。其实根本不必,医院双氧水的气味令我窒息,我只想早点解决问题,早点有结果。等待,对我来说,是最残酷的酷刑。
薛文艺陪着我,她告诉我,这栋住院部有三层楼是产房,上午有个妈妈产下一对龙凤胎,漂亮得不行,妇产科的护士都在议论,说那妈妈好福气。
薛文艺跟我开玩笑:“你说万一你也生个龙凤胎双胞胎的,王念舟一个名字怎么够用,等手术成功了,你叫他想三四个名字,三胞胎四胞胎也够用了。”
我斜着眼睛瞪她,心里又期盼又担心。
手术会成功吗?3:7的概率,我能挤进那微小的3里面吗?薛文艺说我的运气从来不差,可我怕,与凯宝相爱,已花光我所有的运气。
那个时刻终于来了。
清浅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脸上,被推走时,我按捺住紧张得快停止跳动的心,对紧跟上来的薛文艺淡淡一笑。
手术室里有两个房间,里间是隔离室,不能带任何细菌进入,专门用来做手术。外间是麻药室,麻药师给病人注射麻药后,待麻药扩散全身后再被推入隔离室。麻药室多设了一道门,和外面相通,作为特殊情况的安全通道。
麻药室里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病人,她刚刚做完手术,麻药还没退完,要在麻药室留两三个小时待药力散去才被推出去。
我躺在担架车上,感受这个密闭的空间,日光灯打在身上只觉压抑。我的两只腿止不住发颤,仿佛自己上了刑场。一时间,我很想很想很想凯宝,我希望他在我的身边,陪着我,给我勇气和力量。
戴着口罩的药师走向我,他虚眯着眼,手里拿着注射器,针头向上,试探性地挤了一两滴药液出来,然后,他的目光射向我。
我,不能呼吸了。
薛文艺在手术室外根本坐不住,她来回踱步,期盼这次手术能够成功。
手术室大门的玻璃被帘子挡着,她凑上前,斜着身子想从帘缝里探里面的情况。
突然身后一声惊讶的“文文”传来,她身子一颤,差点吓晕。声音很熟悉,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王妈!
她回身,心里发虚,但面子上却很从容。她是一个不会自乱阵脚的聪明人。
王妈手里提着好几袋营养品,不敢置信地走向薛文艺:“还真是你?你怎么在这?舟舟呢?你们不是去国外了吗?”
薛文艺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她先不回答这连珠炮似的问题,反而含笑问道:“阿姨怎么来了?是……到医院看朋友?”
“这不,跟我一起跳广场舞的一个朋友,她儿媳妇呀,生了对龙凤胎,听说漂亮得很,我是特地来祝贺的。”王妈往四周瞅了瞅,“舟舟呢?还在国内怎么不给家里说一声。”
薛文艺支吾起来:“阿姨,舟舟她……她……”
伴着薛文艺犹豫不决的语调,王妈的眉头跟着皱起来,预感到事情不对劲。
这时,一个护士拿着一份文件过来,礼貌地对薛文艺说:“薛小姐,这是你朋友手术的后续费用,你确认一下。”
“手术?”王妈脸色陡然一变,“舟舟在手术?她怎么了?”
王妈这才发觉她和薛文艺正在一间亮着灯的手术室外,她立即快步到手术室大门外,勾着身子往里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舟舟出车祸了?严重吗?这都什么事儿啊?小凯通知了吗?”
护士见病人家属这么慌张,连忙解释道:“女士,我们这儿是妇产科,怎么会是车祸呢?你别担心。”
薛文艺懊恼地咬紧下唇,只怪自己没及时阻止多嘴的护士。
王妈这才幡然醒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脑子里转了好几转,怀疑地扫了薛文艺几眼,然后问道:“文文,你老实告诉我,舟舟的检查结果是不是有问题?你们之前是不是联合起来在忽悠我?”
“怎么会呢?”薛文艺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手术室里不是舟舟,是我另一个朋友,阿姨你别误会。”
王妈脖子上的青筋突然暴起,隐忍怒气指着薛文艺:“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舟舟的检查结果是不是有问题?你们之前是不是联合起来在忽悠我?”
薛文艺深吸一口气,目光凛然,直视王妈,口吻坚定:“舟舟很好,没有任何问题,手术室里不是她。”
“好,很好!”王妈撒气地把手里的营养品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去推手术室的门,“舟舟被你带坏了,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不跟家里商量,她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薛文艺和护士连忙上前拉住王妈,薛文艺劝道:“阿姨,里面在手术,你别激动!”
王妈的眼泪泛上来,急得喘不过气,用手捶手术室的门:“你叫我别激动!你说我该怎么做?如果是你儿媳妇在里面手术,你还能安安静静在外面等?她要是死在里面了怎么办!!”
薛文艺看着向来注重礼节的长辈此刻完全撕破脸皮,不由有些难过。
王妈气急地瞪着薛文艺:“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舟舟这样糟蹋自己,就没想过小凯,她这样自作主张对得起小凯的真心吗?!”
“舟舟从来没有对不起王俊凯。”薛文艺决定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阿姨请你冷静下来,这里是医院。”
薛文艺刚说完,手术室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探出头的药师刚取下口罩,就被王妈撞开,王妈迅速钻了进去,薛文艺紧跟而入。
薛文艺的心坠入谷底,这次死定了,突然闯入的王妈打乱了整个计划。
薛文艺欲哭无泪,这次她把舟舟害惨了。
麻药室里有两架担架车,一辆车上躺着一个昏睡的病人,另一辆车上是空的。
往隔离室里望过去,手术台上也空空如也,只有主刀医生和一名护士,并不见周舟!!
薛文艺迅速察觉麻药室安全通道的门摇晃不止,她用眼神询问主刀医生,主刀医生两只手一摆,无奈地耸耸肩。
王妈一脸困惑,薛文艺反应极快,她走到昏睡的病人旁边,语气略带责怪地说:“阿姨,这是我朋友,我陪她手术。”
旁边麻药师刚要开口,被薛文艺甩来的凌厉目光阻止。
主刀医生和薛文艺相熟,他从隔离室出来,上下打量王妈,配合地说道:“女士,这里是手术室,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你擅自闯入,我可以告你。”
王妈一张脸被羞得绯红,抱歉地退出。薛文艺望了一眼安全通道,也跟着出去。
王妈一边收拾地上的营养品,一边歉疚地说:“文文,阿姨对不住,老糊涂了。”停顿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问,“不过,舟舟去哪儿了?你们不是一起去旅行吗?”
其实刚才闯入手术室看见空荡荡的担架车时,薛文艺就大抵明白了。
这么多年过来,她太懂周舟。这个只知道哭的傻子,在关键时刻,还是抱着一腔孤勇和决绝,做出常人永远想不到的抉择。而她采取行动的基准,永远是,对王俊凯是否最好。
薛文艺对王妈笑了笑:“阿姨,对不起,我和舟舟骗了你。”
王妈抬眼,用奇怪的眼神看薛文艺。
薛文艺抿了抿唇,淡然地笑,发挥她的聪明才智说道:“舟舟去了甘肃,她去见王俊凯。怕你们担心,不同意她去,才骗你们说是跟我出国旅行。”
王妈不再怀疑,以她对舟舟的了解,凡是与小凯相关的,这孩子总会冲动行事。
王妈不好意思地拉住薛文艺的手:“我们家舟舟给你添麻烦了,文文,中午到阿姨家吃饭。”
薛文艺一笑:“好啊。一会儿我处理完朋友手术的事儿,就去龙凤胎妈妈那儿找你,咱们一块儿回去。”
目送王妈离开后,薛文艺转身询问主刀医生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麻药师准备给周舟注射麻药时,周舟突然从车床上坐起来,说自己不做手术了。
周舟告诉医生,她是偷偷来做这个手术的,她的丈夫不知情。她想明白了,她没有权力剥夺丈夫的知情权,孩子是夫妻共同的事,丈夫也有做选择的权力,她不能单方面决定。
主刀医生说:“薛小姐,我们不会强迫病人手术,何况你朋友当时很疯狂,根本拦不住。”
“她说,她要分分钟钟见到王先生,要当面跟王先生坦白一切。”主刀医生说出这句话,薛文艺一点儿也不惊讶,果然如她所料,舟舟去甘肃见王俊凯了。
主刀医生接着讲述:“当时她要出手术室,正巧碰见刚才那位女士在外面和你拉扯,她拜托我们帮她,我们就让她从安全通道门出去了。”
薛文艺谢过医生,回到病房查看,果然舟舟拿走了钱包,还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去寻找我的真理,勿念。”
晌午的太阳挂在半空,光线清浅,映在薛文艺脸上,她无奈地笑了笑。
以前,她老觉得舟舟笨,自己很聪明。她脑子转得快、思维活跃、能快刀斩乱麻解决眼前的麻烦。哪像舟舟,只知道咬着指甲头,一脸犯蠢地对着王俊凯流口水。
后来,她才明白,舟舟喜欢的那个人已经变成舟舟的力量,看起来脑残的傻丫头,却因自己喜欢了一个特别棒的人而变得越来越优秀。
如果说薛文艺聪明,那周舟便是智慧。聪明是一种外在的表象,而智慧是一种内在的功力。智慧的人往往看起来不那么聪明,因为……那句老话,大智若愚。
薛文艺一面收拾病房的行李,一面摇头感叹。
和这个世界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大家都变了,就周舟从来没变过。
为了她的王俊凯,永远奋不顾身。
这就是她。
(以下变回周舟视觉)
车窗外的风景一晃而过,我抱膝坐在窗子边,感受四周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
此刻,我穿着病号服,坐在前往甘肃的动车上。
走得太匆忙,我只带了钱和身份证,连手机都没拿。我的狼狈一览无余,但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知道,我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自从拿到检查报告,我就没睡一个好觉,浑身乏得不行。动车上吵吵嚷嚷,我闭着眼睛不能入睡。夜渐深,病号服单薄,我倒吸着冷气,抱紧自己。旁边一个小妹妹从箱子里翻出一条毛毯给我,我感激地冲她笑,我看见她的箱子上贴着三只的贴纸图案,不由更感到亲切。
车子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到达甘肃兰州,凯宝的拍戏地址在巴丹吉林沙漠,而这片沙漠处在甘肃的另一座城市金昌市。我带出的现金不多,不能打车,只好去汽车站坐长途汽车到金昌市。我披着一条毛毯,头发蓬乱,眼圈发黑,疲惫不堪地游走在车站寻找去金昌的大巴。没有人会把从他们眼前飘过的乱糟糟的女人和国民男票王俊凯联系起来,可抱歉,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偏偏是他老婆。
我一坐上大巴软软的座椅,就呼呼地睡着了,我睡得非常香甜,路上的风景都没瞧见。大巴抵达金昌时,还是车师傅叫醒我,我抹了抹自己的嘴角,一下巴的口水。我不好意思地冲师傅笑,并向他问了巴丹吉林沙漠的路线。
我先坐了两个小时的面包车到达沙漠边缘,下车时已经下午四点。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要知道我快一整天没进食了。不过,我得先忍着,因为再不到达剧组,天就快黑了。
沙漠边缘停了很多辆驴车,我一下车,驴车司机们就迎上来问我去哪。我问他们沙漠里有一个拍戏的剧组怎么去,他们立即熟络地问我是不是要去见一个姓王的男明星。我忙点头,胡乱地上了一辆驴车。
驴车摇摇晃晃,离城镇越来越远,渐渐融入茫茫荒漠。放眼望去,风卷残云,寂寥无声,还真叫人心生惧意。原来凯宝是在这样的地方拍戏,他真辛苦。
车子慢悠悠地走了快一个小时,远远能瞧见些人影。驴车司机指着那些人影说:“呐,姑娘,就是那儿了。”
我跳下车,付完钱后,用毛毯遮住口鼻。这里风沙很大,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脚下也站不稳,不快步走就会往下陷。
我走近人群,地上摆放了很多道具。我用眼睛寻找凯宝,这时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走过来。
他拦住我,没好气地问:“你谁啊?干嘛!”
我连忙解释:“你好。我叫周舟,是王俊凯的妻子,我来找他。”
中年男人不由好笑:“这是今天的第几个王俊凯妻子?你们这些粉丝真喜欢他就别来打扰他,冯导不喜欢粉丝探班!”
“不不不!”我取下毛毯,“我真是王俊凯妻子,这是我身份证!”
中年男人不屑:“身份证不管用,除非你拿结婚证给我看,否则别想进。”
“结婚证啊,我有,但没带。”我开动脑筋,“你让王俊凯助理过来,她认识我。”
中年男人已认定我在骗他,不耐烦地把我往外推:“王俊凯在几公里后的沙漠里拍戏,快走快走,你见不到的。”
我实在争不过中年男人,只好找到一根小凳子,可怜兮兮地坐在角落,任风沙吹迷了眼睛。
我勾着身子打瞌睡,额头磕在膝盖上时,我睁开眼,发现暮色已笼罩这片沙漠,借着皎洁月光,还能看清人影。
一股香味飘来,我的肚子不禁咕咕咕唱起空城计。我顺着香味看过去,刚才的中年男人在不远处大口大口地吃泡面,见我如同乞丐的眼神,嘴角抖出一个得瑟的笑。
我咽了咽口水,望着天上白白胖胖的月亮,真想咬一口。
这时,我突然听见中年男人身后七八米处传来说话声。薄暮里,十几个人围在那里谈论着什么。
我的目光一下子被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攫住!王俊凯!!!!!!
我像受到致命的吸引力,从凳子上跳起来,大步走过去。中年男人上前拦我,可他根本抵挡不住我的爆发力,我横冲直撞,疯狂地跑过去,跑向我的星星。
我想起小升初考八中那次,丢了准考证的我在最后时刻终于找打他,也是这样没命地奔过去,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紧紧地抓住他。
我带着加速度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他受到冲击身体往前迈了一步,但他稳住了重心。
四周人都吃惊地盯着我们。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死死地死死地抱住眼前这个人,花费我毕生的力气。
我的脸埋进他满是尘土的军大衣里,我居然不争气地哭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见到他,我就会哭,想把自己的思念和委屈哭给他听。
他先呆滞了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回过身,不嫌弃我一身臭味,揽我入怀。
我哭得身体发颤。他轻轻拍我的后背,在我耳边用气息说:“没关系,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