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下葬后没多久，“父亲”这个词语连带着这个人从茶米的记忆中消失了很久很久。

那一年，茶米不到五岁，弟弟还不满一岁。两人跟着爷爷奶奶坐着破旧的绿皮火车来到了距离故乡七八百公里外的H市开始新的生活。

对于姐弟俩这对拖油瓶，爷爷奶奶想必多多少少是有些怨言的。只是奈何儿子不争气，坑死了儿媳妇后一走了之，于情于理他们也不得不接受眼下的结果。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显然十分相信“棍棒教育”，茶米对于小学生涯中印象最深的便是两位老人家手中的藤条或是各式各样的非致命武器。

考试成绩不好，挨揍。弟弟被自己欺负，挨揍。弟弟被别人欺负，挨揍。迟到晚归，挨揍……总之，有无数种理由可以尽情享受单打或是混合双打。

得益于皮肉教育，茶米的学习成绩一直马马虎虎班级里中等偏上。无关爱好，只是不想挨揍罢了。

如果没有遇见易溪，或许她真的可以像爷爷奶奶期望的那样保持成绩考个一般般的高中，接着考个一般般的大学。

茶米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礼拜一，有着明媚阳光的上午。

升旗仪式后排队回到教室，讲桌上班主任身旁，易溪笔直的站在阳光中，她一身红白相间校服在大家统一的蓝白相间校服中格外的扎眼。

易溪的个子很高，皮肤很白，脑后扎着不长的马尾，有点好看。

这是茶米对易溪的第一印象。

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还吹起了口哨，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班主任姓夏，很年轻，大家私下中都称呼他为小夏。

小夏拍了拍讲台，示意所有人坐好，安静：

“各位同学，这位是从A市转过来的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她！”

喧嚣之后，他又说：

“这位同学，可以给大家做下自我介绍吗？”

茶米和所有人一样，目光落在易溪的脸上等着她开口。

“我叫易溪，容易的易，溪流的溪。”

易溪落落大方，豪不畏生的拿起讲台上的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粉笔字写得好看，估计以前是搞黑板报的，这是茶米对易溪的第二印象。

又是一阵官方式的掌声过后，小夏给易溪安排起了座位：

“你近视吗？”

易溪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在教室四处好奇打量着。

小夏看了一圈，指了指倒数第二排茶米身旁的空位：

“你个子比较高，也不近视，先坐在那吧。”

茶米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很久，久到她都快忘记了上一任同桌的样子，久到课桌上曾用小刀刻的“分界线”都即将磨损殆尽。

面对走来的新同桌，茶米不情不愿的将自己的书本，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收纳起来。只有一个人坐久了才知道，本就不大的课桌坐两个人真的挺挤的。

易溪落座，将书包挂在椅背上，不急不缓的从中拿出书一本本摆在桌上。

茶米能闻到对方一股淡淡的清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反正不会是洗衣粉，十分好闻。

她使劲嗅了嗅鼻子，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尴尬的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正好撞上了那一副盈盈的笑脸上。

易溪眉眼弯弯，眸子闪着光，彷佛里面藏着星星。明眸皓齿，不过如此：

“我叫易溪，你叫什么名字？”

茶米有些不由明状的错愕，赶忙收回目光。几秒后，才悄悄地转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后指了指讲台上的小夏。

小夏虽年纪不大，可班主任光环却自带着对普通学生的震慑buff，他的课，是极少有人敢交头接耳，散漫随意。

易溪挑了挑眉，不再做声。从桌上抽出了本青色封面的崭新笔记本，翻开执笔写了起来。

很快，笔记本便到了茶米的面前，她翻开看，上面写着行清秀娟丽的小字：

“你叫什么名字？”

“茶米。”

茶米略微思索了一下，在那行字的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她很想控制着自己的手尽量把字写得漂亮一些，但明显右手不是很配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写出来单看还不错，可和上面一对比，着实显得有些难看。

易溪接过笔记本，写下几个字传了回去：

“要是不小心越界了会怎么样？”

茶米视线盯着文字后画着的简易笑脸，有些懵，忽然察觉对方用手肘戳了戳自己的胳膊。

抬眼看去，易溪正用手指着课桌上那道模糊不清的分界线，眼中星光璀璨。

“那不是我画的。”

茶米这么写道，心中却是不由自卑心理泛滥。

她笑起来真好看。

这是茶米对易溪的第三个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