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判既然已经敲定,墨卿也不再墨迹,在这医院多待一会都会有钱流水漂的声音在她耳边循环播放。
她谨遵医嘱,等到最后一瓶点滴吊完,丝毫不带耽误地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带着这小孩回家。
虽然值班的护士给过建议,徐明浩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还是不宜走动。
不过没用,别人给的建议墨卿向来不听,她自以为已经做的仁至义尽了,再多待一晚付清住院费,加上目前她被炒的现状来看,这雪上加霜的生活再继续下去,她马上就能带着小好露宿街头了。
她手伸进口袋里提溜一串钥匙,正准备走出病房带路,忽然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去,徐明浩病恹恹地睁大无辜的眼睛不解地回看过来。
墨卿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这小孩满脸狼狈的样子走出去太吓人了,尤其是现在半夜黑灯瞎火的,被路上人看见,还以为她抛尸呢!
她顿了顿想去接点热水给他擦擦,但是这医院半夜值班护士本来就没几个,还个个忙着补觉,哪有人有闲心管她。
无奈之下,她去护士站那偷了个蓝色口罩,回来小心地给徐明浩戴上,还顺手抖了抖她的羽绒服外套贴心地给他披上。
“你不穿吗?”徐明浩提起仅有的力气拦住袖子口。
墨卿闻言笑了一下,摆摆手,“没事,我里面穿了两件毛衣,能撑,你刚刚才发过烧,不能着凉。”
徐明浩心里蓦然塌下一块软肉,他乖乖地伸胳膊任由墨卿摆弄,拉起来的帘子泄进微光,照在两人侧脸上。他黑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墨卿近在咫尺的脸颊上,细细小小的皮肤绒毛让他短暂愣了一瞬。
墨卿小心避开他的右胳膊,拉链声响起时,徐明浩低声说了一句,“你真好。”
这该死的氛围烘托到这有些微妙,谁知墨卿竟无伤大雅地勾了勾嘴角,“想什么呢小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对你的照顾等你恢复记忆了以后要付工钱的,我现在顶多是你的保姆!”
“……”徐明浩。
墨卿真是服了眼前这个没了记忆,行为举止、语言表达都好像退化成三岁小孩完全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人。
她摇摇头无奈走了两步,浑然发觉他没跟上来,退回去看,只见徐明浩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也不看她。
“怎么了?”
谁知徐明浩像蚊子一样温温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姐姐,万一我恢复记忆以后发现自己是个穷鬼,没钱怎么办……”
徐明浩真是有点怕,也不知道这种无由来的恐惧到底为何。
他沉默地思考几下,估摸着可能是他没有记忆,茫茫人海里孤身一人,联系不到亲属,好不容易碰到一个长得和蔼可亲的女孩,可人家说了半天,字里行间似乎把他看作一个拖油瓶。
他挺忐忑不安的,万一一直恢复不了记忆怎么办,那她是不是就会把自己送去警局了;万一恢复记忆没钱还债怎么办,那他岂不是要遭她记恨。
墨卿当然不知道徐明浩此刻垂着头内心活动如此丰富,她心眼小但心不坏,眼瞅着他下一秒就要挤出几滴眼泪,当下就走上前牵起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孩,无奈之下随口安慰着,“那我就白白当个大冤种呗!”
“你看看你,动不动就喊我姐姐,我感觉自己真就养了个小孩,我寻思你看起来应该比我大吧。”
“哎,也不知道你的真实年龄到底几岁,你说你恢复记忆的时候想起来喊了我这么久姐姐,会不会想要杀人灭口啊!”
墨卿侧过脸看着徐明浩错愕的表情,笑得突然大声起来。
“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两人拉着手来到医院后门的停车地,墨卿打开了前照灯,用力拍拍后座示意徐明浩坐上来,还不忘柔声细语抚平徐明浩一脸的紧张纠结。
“别想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做不到扔掉。我虽然不是好人,但我争取不做坏人。”她舔了舔风干的嘴唇,寒风凛冽,她冷得原地踏了好几下,催促道:“快上来,我们要赶紧回家了。”
“好。”被墨卿打着调侃安慰了一路,这下也不犹豫了。
徐明浩拉上羽绒服帽子长腿一跨,稳稳坐上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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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动车缓缓驶入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巷道,徐明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车跟着墨卿上了楼梯,又黑又陡让他差点摔下去。
这是帝都西区,跟东区的繁华地段相比,这里虽然不算严格意义的平民窟,但也确实经济不景气。
狗啃的高矮楼层都是上个世纪剩下的断尾楼,不过政府近几年忙着开发东区商业中心的贸易,一时间没分开心思关心这块老区,也就被底层人民捡到了便宜空子。
墨卿十八岁那年从孤儿院脱离后,拿着几张补贴,钻进了西区这片随便租了一处。
自那以后,她的生活里,就只有早出晚归的自己和短暂栖息的巢穴。
“咔擦”一声,门开了。上锈的铁门被墨卿用力推开,霎时间,早上急急忙忙跑出去没来得及关上的窗户刮进来一股冷风。
墨卿伸长了胳膊摸黑按开了电灯,老式大灯泡连接的线路老旧,缓冲了几下忽明忽暗,最后终于维持住了昏黄的灯光。
屋内一厅一卧,卧室的门斜对着大门敞开着,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陈设摆放。
徐明浩先是眨巴眨巴两下眼睛适应了几秒灯光,在墨卿的招呼声中走进屋内。他扫了一圈,内心“咯噔”一声,刚才被风吹散了一路的小心思这下卷土重来。
他更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了。
墨卿走到北边的简陋厨房台上倒杯热水暖暖身子,僵硬的身体回温不少,回过头就瞅见高高瘦瘦的徐明浩还杵在门口。
她走进些,看清了他皱巴巴的小脸,“咋了,嫌弃啊?”
徐明浩还没做好当一个拖油瓶的心理建设,突然就听到墨卿冷不丁一句,他吓得赶紧将头摇成拨浪鼓。
“当然不是!”
“那不赶紧进来,你愣在门前干什么,不冷吗?”她越过他,把门关上,“西区这块城墙不高,到冬天北风一吹可冷了。”
等她回过头看见徐明浩还踌躇犹豫的模样,登时大方地将他拉到了单人沙发上——一个从垃圾场捡回来但是被她洗过五次的破皮沙发。
墨卿半蹲着直接抬手撩起他额头被血凝固的碎发,徐明浩双腿并拢,大气不敢喘。她定定看了他几秒,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笑了一声,“没事,你别拘谨,我这屁股大点地犯不着,你就当自己家先安心养养伤,然后努力回想记忆就行。”
她站起身子跑去厕所接了点热水,又跑去大开的窗户扯下白天吊起的衣服,顺手关上了窗户。从一堆晾干的衣物里准确捕捉到毛巾,然后回到徐明浩前面。
光线不够明朗的屋里,唯一的热源此刻正扑腾着白汽。墨卿拧干了水分,按住徐明浩想要往后退的动作。
“别动,你脸上都是血,我给你擦擦。”
泛黑的血迹转移到毛巾上,徐明浩有些棱角的容颜在月光下清晰浮现。
她边擦边嘀咕着,“你脸还挺白啊。”
“谢谢……”毛巾摩挲着他的额角,他别开视线,小声应了。
“浓眉大眼的,长得还真是个帅哥。”
墨卿顺利解开徐明浩身上的羽绒服,看着他的右胳膊犯了难,犹豫再三,“要不这胳膊就不擦了吧,医生给你包扎的,万一碰到伤口就不好了,等过几天我带你去医院清洗包扎?”
“好。”
听到的又是一字金句,墨卿蹲着的腿有点麻,她往前凑了凑,“你也多说点话嘛,我一个人住在这,天天寂寞的很,这好不容易多一个人,还是个闷葫芦。”
徐明浩听懂又点点头,“好。”
“哼……”墨卿无奈地笑了。
算了算了。
她撑起身子跑去卧室翻出几件之前摆地摊剩的男士卫衣,但她摸了摸,太薄了,她只能又翻出一件她自己去年忍痛买下的肥大羽绒服,一起抱着走出卧室。
徐明浩现在就是一个对世界完全陌生的人,他唯一可期待的就是墨卿,所以墨卿去哪,他都尽可能跟着,或者不行就用眼睛跟着。
所以等墨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徐明浩眼巴巴望着自己,活像一只乖狗狗正等着主人喂食。
墨卿把衣服一堆瘫在沙发椅背上,看着徐明浩,“我这没有男人的衣服,这是我之前做生意剩的几件卫衣,虽然没绒,但你先将就换一下。反正这两天你都呆在家里,屋里总比外面暖和,再穿我这件长羽绒服,应该不会受凉,可以不?”
“好。”
墨卿撇撇嘴,也不奢求这小孩能短时间之内多说些话来。
“啊对了,我明天早上得出去一趟,要先去结工资,顺便去给你买点生活用品,你一个人呆在家里等我回来可以吗?”
“啊?”徐明浩下意识发出疑问。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墨卿好笑地看着他,“你这下怎么不说好了?”
徐明浩手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窘迫,“你不跟我在一起,我害怕。”
可能是骨子里还带着失忆之前的脾性,他似乎是耻于将自己胆小的一面袒露给别人看的。
墨卿倒是没想到他的回答是这样的,不过转念一想也想通了,人生地不熟的确实该害怕,更何况还是一个失忆患者。
她躬下腰,“你别担心,你身体不能受凉,我才不愿意带你乱跑的。无聊的话你就呆在家里休息睡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而且我以后白天得出去上班,你总要适应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啊。”这话刚落,徐明浩就诚心发问。
“上班不能带着我吗?”
“呃……”这让她如何回答。
“也不是不行………就是不合适。”她顿了顿解释,“我天天四处奔波,你一个生着病的人跟我乱晃悠啥?听话,嗯?”
尾音上扬,这张白净的小脸最终没抵住墨卿灼灼的逼视。
“好吧……”听听这语气多不情愿。
墨卿欣慰地笑了,几下将洗脸盆收拾干净,还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棉被铺在她那张不算太小,但两个人睡有些勉强的床上。
她思索着将木床往墙里推,很快床边紧密贴合白墙,她招呼着让徐明浩睡在里面,自己则堪堪躺在床边。
关了灯的黑暗里,她猛然打住徐明浩的话,“别多想,我不会掉下去。家里就一张床,将就一下,你是病患,等你身体好了再换你睡边上行了吧。”
墨卿就像徐明浩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他顿时闭上了嘴乖乖脱了西服,留下里面的白衬衫。
墨卿探过胳膊将他的被角掖好,还特意侧着睡,以免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压到他的右胳膊。
徐明浩紧张不安的思绪很快被睡意席卷,耳畔还隐约回荡着墨卿的话。
“已经很晚了,睡吧。说不定等你明早起来,我就已经回来了。”